初七丹紅沒出門,卻照舊打發王槊出去給她撈魚。
等王槊抓了魚回來後,發現丹紅織的帽子變了顔色,他出門時那個海棠紅的分明隻差一個收邊,這會兒丹紅手中的線是鴉青色的。
十指拂過深色的織線,直襯得根根如玉,瑩潤的像是在發光。
不過丹紅不喜歡這種沉悶的顔色。
王槊心下一動。
他什麼都沒多說,收回視線拎着魚往廚房去。
丹紅瞧見他了,但也沒叫住他——那股水裡出來的土腥味大老遠就沖她鼻子來,她不想開口,隻佯裝沒注意到。
待王槊殺完魚換了身衣裳,丹紅才笑盈盈地喚他,将手裡織了一半的帽子舉起來:“怎麼樣?”
王槊的喉結幾不可察的動了動,随後才穩着聲音說:“精緻。”
丹紅的笑意更深:“織得好就行,我還怕伯母不喜歡呢。”
一聽這話,王槊明亮的眸子肉眼可見的暗淡幾分。
是給劉珠織的嗎?
雖然心知這是件極正常的事情,他也理應為丹紅主動和劉老太緩和關系的行為感到高興,可此時此刻他終究是難以抑制産生了失落的情緒。
丹紅見他垂眸不語,笑道:“逗你呢。”
“我若是拿這樣的顔色送老太太,她必然要惱我。”她拍了拍手中鴉青的線,“她老人家即便上了年紀,也喜歡鮮亮的顔色。”
劉珠惱不惱她不知道,王槊這會兒顯然是有點惱的。
他還是不說話,自顧自挽起袖子轉身去廚房,卻被丹紅輕飄飄一聲就叫住了。
丹紅笑道:“生氣啦?”
“沒有。”王槊嘴硬。
“還說沒有,臉拉得這麼長,都要垂到地上去咯。”丹紅歪着頭打趣。
王槊也不知怎麼,就是沒來由的惱,人雖然還杵在原地,卻既不出聲,也不回頭看她。
另一頭的丹紅已經放下毛線,踱步到王槊身側,偏頭打量他的神色後,又似對他的惱意一無所覺般笑道:“我想吃糖醋魚。”
靜了好一會兒,王槊答:“好。”
丹紅面上顯出幾分奇怪:“我當你不答應呢。”
王槊看向她,像是不大理解她為什麼會這樣說。
丹紅眨眨眼:“我怕你是恃寵而驕。”
她的語氣輕快,聽起來隻是緩和氣氛打趣的話,卻叫王槊恍然大悟。
王槊忽然明白了自己為什麼會惱。
他想要更多。
想要丹紅的目光長長久久地落在自己身上,哪怕是自己的母親,也不希望她分走丹紅的注意,悄然間,他已經将其視作自己的所有物,不滿着任何人的觊觎。
一股後知後覺的慚愧感湧上心頭,令王槊垂下眸,步履匆匆地走進廚房。
徒留丹紅一個人在原地納悶。
她這俏皮話是戳到王槊肺管子上啦,怎麼一聲不吭的跑了?
話說回來,今天的王槊好像小氣許多,幾句逗弄的話就鬧的他生氣了,真奇怪。
丹紅攏了攏毛線,沒有繼續織下去的興緻,隔着窗向廚房裡的王槊打了聲招呼就慢悠悠往外邊晃蕩,又從殘雪裡扒拉出幾塊嶙峋的石頭,童心未泯般握着石頭摩挲打量。
積雪開始一點點消融,隻是天還沒回暖。
北州的正月初九靜悄悄。
丹紅拿着一個沉甸甸的布包走在路上,左右寒風侵擾,無人在這荒涼的地界行動。
她有點想念莫都年年正月初九設醮朝拜的場景,盡管從前每年這個日子她都會因為主家那些繁缛齋戒要求心生不滿。
追憶一番過去的工夫,丹紅已經走到約定的地點。
她随手将布包塞到老樹蛀空的樹心裡,而後攏着衣袖施施然離開。
劉珠瞧丹紅回來,又行色匆匆地往外走,看上去有很多事準備去做,她忙不疊喚住丹紅:“王槊呢?”
天已經漸漸陰下來,不出一個時辰就要黑了。
丹紅朝她眨眨眼,笑道:“鍋裡炖着菜,勞煩伯母自個兒用着。我與槊哥今夜有些不為人知的小秘密,要很晚才能回來哦。”
她言辭暧昧,神情卻十分坦蕩。
劉珠琢磨了一陣,神情忽然奇怪起來,她耷拉下來的眼皮裡射出兩道莫測的神光,在丹紅身上徘徊着。
顯然是誤會了什麼。
“你們……”她欲言又止。
這時候丹紅已經走出院子,頭也不回地朝她揮揮手,再一眨眼,人便拐了彎不見蹤影。
劉珠到廚房盛菜的時候還在琢磨這件事。
總覺得這事态的發展……實在超乎她的想象。
她若是知道丹紅究竟是往哪個方向去的,恐怕更會驚詫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