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的後面倒是沒再發生什麼怪事,天很快黑了下去。
宣澈因為覺得陰氣重,也不管有沒有可播的内容,睡前又打開直播把手機放到了旁邊,完全将觀看直播的網友們當成了除濕器使用。
然後他又特意擡了擡下巴,用一種帶着“你也隻能湊合用來幹點這個了”的嫌棄語氣,示意安逢知去跟他頭頂頭的那張床上休息:“你晚上睡那裡,多少擋風。”
——就這樣把所有人都利用的井井有條。
突然發現開播了,紛紛興奮湧入直播間但發現主播正準備睡覺的網友們也都很是無語:
【大哥你到底會不會直播啊?你要睡了你播個啥啊!擦邊嗎???】
【看他的身材,擦邊也不是不行,問題是連衣服都不脫,沒有擦德……】
【禹希怎麼這麼欺負人?你王子啊你,還要讓别人擋風!】
【醒醒,你金主已經不要你了!】
【安小助理真是受氣包,禹希故意直播找罵的吧?】
【幻視我無良老闆了,我要是安逢知半夜睡覺真的會掐死他哦。】
【禹希你還是好好推理冒險吧,至于嬌氣……那是美人的事。】
在七嘴八舌的彈幕中,宣澈感受到了溫暖的陽氣,很快睡着了。
直到聽見隔壁傳來平穩的呼吸聲,安逢知才撐起了身子,無聲地注視着宣澈在月光下合攏的長長睫毛。
明裡暗裡,試探的次數已經很多了,都看不出來任何的破綻。
可能他真的不是鬼吧。
其實,在安逢知第一次遞出滅魂符的時候,作為旁觀者的宗松源等人都已經這樣認為了,所以他們大概都不理解安逢知到底在執着地折騰什麼,隻覺得他是又在這裡沒事找事地發瘋。
安逢知始終覺得,在對方的身上,有一種冷淡的、扭曲的、怪誕的氣息,讓他無論怎樣去試圖扮演人類,都與這個世界格格不入。
他的半張臉被遮擋着,那副面孔也仿佛割裂開了,一半華麗冷酷,一半優美秀雅。
半遮半掩,亦真亦幻,最容易讓人生出無限的求知欲來。
他的身份,他的目的,他的真面目……
“他應該習慣了被人追捧和侍奉。”安逢知想。
宣澈的那種倨傲和高貴仿佛與生俱來,并不是為了難為人故意扮演出來的,而是需要經年累月的嬌慣才能養成。
“他的身上,也并沒有任何屬于厲鬼的戾氣和血腥。”
甚至還有一種淡淡的冷香,像是雨後被打濕的花瓣上的氣息。
“……而且,他應該曾長期在黑暗和靜寂中生活。”
他在光線昏暗的任何地方,都仿佛根本不需要視覺就可以行動自如,對于嘈雜與吵鬧則是發自内心的嫌惡。
其實鬼不鬼的根本無所謂,安逢知隻是對這個人身上的秘密很感興趣……非常、非常的感興趣。
就像小時候得到了什麼特别喜愛的精美玩具,他總是要翻過來調過去的好好研究一番。
不過……當然嘛,要是研究的不耐煩了,他也随時有可能會把玩具給直接拆的稀巴爛,就像現在,他也很想将宣澈的皮肉扒開來,一寸一寸看清楚下面的真面目呢。
或許,試試?
試試這個人會不會死,試試他死前會不會像普通的蝼蟻那樣害怕求饒,試試把他碾碎在自己手裡,會是什麼感覺。
安逢知慢慢朝着宣澈的脖頸伸出手去……
對方的脖子細而修長,有着十分優美的線條,膚色細膩白皙,看起來很脆弱。
将他的喉嚨捏碎,僅僅是輕而易舉。
但……
安逢知的動作頓住了。
因為他突然發現,宣澈在睡夢中鎖緊了眉頭。
*
可能是白天那一陣恍惚的幻覺被打斷了,所以宣澈少見地做了夢。
仿佛是接續着那時的内容。
不過,那些嘲諷聲已經消失了,他得了第一名。
站上領獎台,鮮花和榮譽迎面而來,仿佛世界都在為他盛大的歡呼,有人走過來,身上帶着淡淡的檀香味,手裡拿着金燦燦的獎牌。
他擡起頭來,說:“老師。”
少年人意氣風發,連笑容都是帶着傲氣的,手裡捧着花束,眼中是亮晶晶的神采。
他被摸了摸頭,沉甸甸的獎牌挂上脖頸。
儀式終于結束之後,他握住自己的獎牌,避開人群,悄悄向着另一個方向走去。
這是他第一次拿第一名,他想把這枚牌子送給重要的人,而他自己,以後還會有更多。
他不知道自己要去什麼地方,隻是路越走越安靜,青石闆上還有未幹的雨水,兩邊花草扶疏,遙遠的鐘聲從山間傳來,那股清幽沉靜的香氣越來越清晰。
終于,邁過了兩道門,就快要到了的時候,一個壓着不滿的聲音被風送了出來。
“這次怎麼能讓他得第一?”
“因為他所有的成績都是最高的。”這是老師的聲音。
“有的是辦法把他的成績壓下來!一個寄養在這裡才一年多的孩子,卻一下子把所有從小在這裡學藝的人都比下去了,外面說起來多不好聽!以後我們還要不要收弟子了?”
“那麼你想怎麼辦,把他送走?”
“送走不行,他哥哥臨走之前把他托付給我們,我們如果把人送走,就成了食言了。随便找個什麼理由,讓他和其他人分開訓練吧……然後,不要再教他什麼了。”
脖子上的獎牌越來越沉,那條帶子像是一條冰涼的蛇,在他脖子上不斷盤旋,收緊,讓人透不過氣來……
兩道聲音在耳邊不斷交錯。
“那個什麼也不會的窩囊廢……隻知道跟在哥哥後面……”
“一個寄養的孩子,不要再教他什麼了……”
記憶中,有什麼東西呼之欲出,可是,那股洶湧的情感堵在胸腔裡橫沖直撞,卻找不到合适的出口。
“我要當第一名。”
他把獎牌從脖子上扯下來,窒息的感覺消失了。
“我下次,還要當第一名!”
恍惚間,他的聲音好像和另外一個癫狂的、聲嘶力竭的呐喊聲合在了一起:“不管如何阻礙,我,一定,不會輸!”
*
安逢知看着宣澈的眉峰越鎖越深,那兩道原本十分秀氣的長眉完全被深深的憂郁和思疑所籠罩。
黑暗中,他眉眼周圍的肌膚異常蒼白,顯出一種近乎透明的虛幻質感,連帶着嘴唇都沒有半分血色,幾縷被冷汗打濕的發絲淩亂地垂在額前,随着微喘的節奏輕輕晃動。
安逢知又要說這個人有問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