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迪久久地凝視着他,最後深深吸口氣,在那一刻作出了重大的決定。
“哈利,對我用遺忘咒吧。”
哈利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幾乎懷疑自己的耳朵。
“我很認真考慮過了。我沒親眼看到你現在的工作有多危險,但我能想像得到。隻要我什麼都不記得,就沒人可以從我這裡問出秘密了,你們就能少承擔一份風險不是嗎?”
成熟得不像小孩子的發言使得哈利陷入不知所措的窘迫境地。
對自己的教子用遺忘咒?開什麼玩笑!
可他沒法開口反駁泰迪的決定。就像他沒法否定這個決定的正确性。
幾乎是下意識地,他在慌亂中用求助的眼神看向斯内普。
“一忘皆空!”回答他的是斯内普冰冷冷的念咒聲,以及一道刺眼的紅光。
在紅光沒入泰迪體内的刹那,原本灰色明亮的眼睛失去了神采,随之身體直挺挺地往前倒。
哈利在最初的愣怔後很快反應過來,手忙腳亂地接住他護在自己懷裡,忍不住咆哮,“斯内普!你怎麼敢!”
他連掐死斯内普的心都有了。
“我以為你的那個眼神,是在詢問我的意思。”斯内普用比耳語略高的聲音圓滑地說。
“沒錯,隻是詢問而已!”哈利咬牙切齒,特意加重“詢問”兩字的發音。
“那我的回答就是‘是’。”
“可你動手前是不是至少該問過我這個教父的意思?”
聞言,斯内普緩慢地向房中間走去,在離哈利還有兩步距離時停下腳步,臉上呈現出一副居高臨下的神色,“隻要你的大腦裡還留有那麼點可憐的理智,就應該知道一個12歲的孩子都比你更懂得顧全大局。而我,不過是善意地幫你省卻一個麻煩的步驟,省得你父愛泛濫,不舍得對自己的教子下手。”滿意地看到哈利隐隐發青的臉色,他無情地冷笑道,“再說,我要是凡事都得先經過你的同意、批準,你最親愛的教子大概已經陳屍在黑魔王面前了。”
“斯内普!”哈利的火氣無法抑制地竄到臉上,他仿佛聽到自己牙齒咬碎的聲音。
他一字一句地吼道,“我·不·會·讓·這·種·事·發·生!”
斯内普露出優雅的假笑,“就算會前功盡棄?”
不等哈利反駁,斯内普漆黑的眼眸裡掠過一抹了然,嘴角扭曲,“啊,畢竟是自己的教子,親疏有别,我理解。”他以融合了嘲諷及不屑的口吻毫不留情地說,“被推出去的是德拉科·馬爾福,所以你可以‘盡職’地配合我演戲。若被抓住的是你的教子,恐怕你立刻就會舍棄身為間諜的自覺吧。收起你那套僞善,波特。”
哈利的雙手在不知不覺中捏成拳頭,喉嚨一陣陣發緊,當他再次開口的時候,聲音平靜得異常,“如果,今天躲在走廊裡的隻有泰迪一人,你會把他帶到伏地魔面前嗎?”
他不會天真地以為,泰迪能有德拉科的好運。等待那個孩子的隻可能是死亡——
斯内普臉上一片空白。
哈利無力地合上眼,又睜開,體内隻剩下疲憊和消沉。他把泰迪抱起輕輕放到床上,并細緻地替他蓋好被子。
其實他不需要斯内普的回答——
為愛而犧牲的人……在綠光中隕落的人……至死也沒有暴露間諜身份的人……
在某些時候他們必須做出抉擇。
而某些抉擇,則會如同鋒利無情的刀刃,把靈魂劃得鮮血淋漓。
他的心仿佛也被硬生生撕裂,比什麼時候都痛。
兩人繼續在沉默中對峙。
“我說過我會保護他。”
哈利猛然一震,轉身去看斯内普,“你會保護他?”他喃喃地重複道,似乎是為了确認,也可能是答案過于突然而感到難以相信。
“你認為我會什麼都不做,讓他像待宰的豬一樣被殺嗎?”斯内普高聲說,仿佛用盡了力氣來說每一個字,“呼神護衛!”
一隻銀色的動物從斯内普的魔杖尖跳出,在哈利震驚得無以複加的目光中歡快地繞着屋子奔騰,最後漸漸在空氣中消退光芒,剩下哈利沉浸在複雜的情緒中。
斯内普的守護神,是什麼時候開始……不再是牝鹿的?
“斯内普。”
哈利渾然不覺自己眼前蒙上一層水霧,連斯内普略微扭曲的面孔也看不真切。
——你這次是不是可以不用放棄靈魂了?
可話到嘴邊,卻變成,“這個守護神……是因為泰迪?”
斯内普緘默不語,就在哈利準備把他的沉默當成默認,一絲自嘲似的痙攣才掠過他的嘴角,“不全是。”
不全是?
哈利眼神古怪地看着他,但斯内普顯然已經沒有再說下去的欲望。仿佛剛剛的争執不曾發生過,他已然完美地轉換成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必須和阿不思聯系,再拖延一刻,我們這邊的劣勢就會大上一分。”
哈利點點頭,“反正睿瓦納塔那裡我已經全部布置好,随時可用。”
“今天黑魔王給我們的‘驚喜’還真夠大的。”斯内普的語氣難得的不鎮定起來。
“是啊。”哈利歎道,眼睛危險地眯起來,“第四個不可饒恕咒。”
說完他甩甩神智開始渙散的腦袋,潮湧而來的倦意讓他感到難受,“待會兒校長室見,我先回家一趟。”
斯内普皺緊眉頭,把手裡一直捏着的恢複精力的藥水丢給他,附帶一個“這種時候還回去幹什麼”的眼神。
哈利把藥水一飲而盡,虛弱地笑笑,“搬書。”
……
泰迪迷迷糊糊地從夢中醒來。
他恍惚地望着天花闆,好一會兒睡意才徹底消退。
然後他猛地坐起來,往四周看看,房間裡隻有他一人。
他爬下床,經過牆上挂的鏡子時看到自己清澈無比的眼睛。
羅恩和雙胞胎都已聚集在廚房裡,正圍在哈利身邊,腦袋湊在一起嘀嘀咕咕的。
而斯内普遠離喧鬧,坐在桌子的另一頭獨自享用早餐。隻有在泰迪進來的時候,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無情的眼神。紅光。泰迪沒由來地畏縮了一下。
“早上好。”他低聲說。
“嘿,早上好,夥計。”羅恩咧開嘴,對他露出大大的笑容,“快過來!”
泰迪又不安地往斯内普方向看了眼,後者的視線已經回到自己的咖啡上。他快步走過去,注意到哈利腳邊放着一個打開了的大紙箱。
“睡得好嗎?”哈利看着他的眼睛,溫和地問。
泰迪嗯了一聲。
“給你。”羅恩把一套七本書塞到他懷裡。
“這是什麼?”泰迪迷惑地低頭看去,最上面那本書的書名是《與食屍鬼同遊》,著者是吉德羅·洛哈特。
“現在最著名的偶像作家的作品,迷倒了一堆少女少婦——包括我們的媽媽。”弗雷德聳聳肩,也是滿臉不解,“可佩弗利爾教授讓我們一人拿一套,說以後用得着。”
“沒錯,千萬别拿去折紙飛機,也别燒了埋到院子裡去。”哈利假裝認真地說,“另外别忘了給你們妹妹帶一套回去,我記得她是今年入學對吧?至于珀西,我想他不需要。”
喬治眼珠子轉了圈,“佩弗利爾教授,你該不會是他的骨灰級發燒友吧?”
弗雷德故作驚訝地嚷嚷,“難道洛哈特的魅力已經到了能男女通吃的地步?”
“沒有的事。”哈利擺手,“上次和洛哈特會面的時候,他友好地贈送了三套他的著作給我,鄧布利多教授和斯内普教授。當然,鄧布利多教授和斯内普教授十分慷慨地把他們的贈書轉贈給你們。另外我又——”
“廚房裡不準喧嘩,格蘭芬多提前扣十分。”斯内普充滿惡意的聲音冷不防地響起。
所有人都反射性地閉上嘴巴,包括哈利。
羅恩難以置信地往頭也不擡的斯内普偷瞄,努力把聲音壓到和蚊子差不多小,“提前?扣分還能提前?”
“為什麼不能?”背後傳來語調被拖得長長的聲音,德拉科·馬爾福一臉睡眼惺忪地站在羅恩背後。
羅恩吓得跳起來,往後退了好幾步,幾乎控制不住要尖叫起來,幸虧他及時想起斯内普的存在,硬生生又咽了回去。他低吼,“你來幹什麼!馬爾福!”
馬爾福鄙夷地看着他,“來廚房還能幹什麼?你這個問題創下了愚蠢的新境界,韋斯萊。”又瞥見站在一旁的泰迪,“晚上好,泰迪。”
泰迪露出古怪的表情,“現在是早上,德拉科。”他小聲糾正。
“哦,這點小事别在意,我還想說午安呢。”德拉科漫不經心地揮揮手,“哦?這東西看上去不錯。”他頗感興趣地看了看泰迪手上的書,拿過《與食屍鬼同遊》,在衆人詫異的目光中,徑自放入自己的口裡!
“德拉科?”泰迪僵住了。
在接下來的幾分鐘,廚房内少了五個活人,多了五具表情各異的石像,斯内普淡定地開始切盤裡的培根。
哈利最先恢複過來,狠狠剜了斯内普一眼後,重重地清了清喉嚨。
這顯然是使用一忘皆空後産生的後遺症。同時他也感到奇怪,怎麼泰迪看上去一切正常?
“馬爾福,把你……呃,嘴裡的書給我。”哈利滿頭黑線地看着德拉科十分聽話地把書交到他手裡,書皮的一角還濕淋淋的。“我想你大概是沒睡醒,回去睡個回籠覺怎麼樣?”他無力地建議道。
“你的建議不錯,佩弗利爾教授。”德拉科禮儀十足欠了欠身,“聖誕快樂。”
“噗……”在德拉科離開廚房後,不約而同響起好幾聲憋不住的笑聲。羅恩在地上打滾,喬治捂着肚子狂捶地,弗雷德竭力想把笑聲壓下去,結果身體抖得跟啟動了的引擎似的。連斯内普也掀動了一下嘴角,雖然僅僅是一秒的時間就恢複了漠然。
泰迪也好不到哪兒去,但他想起哈利跟他說過遺忘咒的後遺症,很快就釋然了。當然,他不能把這個原因告訴羅恩他們。所以他歪着腦袋想了想,“我覺得德拉科挺有趣的,你們不考慮和他做朋友試試看?”
大家都笑得很快活。哈利和大家一樣臉上盛滿笑容。
可是,今天的哈利,泰迪在他眼裡找不到笑意。
而德拉科的事件也讓他發現,他的記憶還在。
……
小天狼星風風火火地闖進波特家,一進門便毫無顧忌地大聲嚷嚷,“詹姆斯!莉莉!你們收到了沒?”
“收到了。夥計,才大清早你就這麼精神。”起居室裡正和莉莉談話的詹姆斯擡頭呵呵笑道。
莉莉則幹脆白了他一眼,“看在梅林的份上!拜托你小聲點,哈利還在睡呢。”
“嘿嘿。”小天狼星滿臉傻笑地抓抓腦袋,原本飄逸的黑發如今跟詹姆斯頭上的亂鳥巢有得比,“我實在是太興奮了!”
“你一興奮,我可苦了。昨晚可是通宵寫書,淩晨五點剛躺下去不到一個小時,這家夥就在窗外又叫又嚷,硬是急匆匆把我拉了過來。”悠閑地跟在他後面進門的盧平不甚優雅地打了個哈欠,“不知道的人還以為外面有隻蠢狗在亂吠。”
小天狼星做咆哮狀,“你說誰是蠢狗?”
盧平一臉無辜,“這裡除了你誰還喜歡啃骨頭?”
“噗嗤!”詹姆斯極不給面子地笑出聲,“好了好了,都别貧嘴了。你們來不是有正事的嗎?”他揚揚手中的羊皮信紙。
“精确。”盧平微笑,又略帶疑惑地朝樓上瞄了眼,“對了,哈利怎麼還在睡?七點也不早了。”
一說到這個,莉莉便有些憂心忡忡,“他這兩天老是做噩夢,在夢裡又哭又喊的,總要折騰到很晚才能消停。等他醒來問他噩夢的内容,他居然全忘了。”
“噩夢……嗎?”盧平若有所思地重複了一遍。
“你們太杞人憂天了。”小天狼星大大咧咧地一揮手,“小孩子做做噩夢有什麼奇怪的?别管他,過兩天自己就會好的。”
莉莉臉上的憂色緩解了幾分,“但願如此吧。”
“那麼現在來談談這封信。我想我們收到的是一樣的吧。”詹姆斯把信紙放到茶幾上,隐約可見最後的署名是龍飛鳳舞的“阿不思·鄧布利多”。
“沒錯。”小天狼星和盧平也從長袍口袋裡掏出各自的信——和詹姆斯手中的别無二緻。
詹姆斯往沙發背一靠,“你們有什麼看法?”
“當然是去了!”小天狼星叫道,“難道我們當初能無畏地和他們戰鬥,現在反而臨陣退縮了?”
“不,我想說的是,伏地魔真的回來了?”詹姆斯并不如小天狼星那麼樂觀,他一針見血地指出,“我和莉莉剛剛讨論了一下,關于他的行蹤,至今沒有聽到一點風聲,更别提那幾個逍遙法外的‘食死徒’也都是安分守己的。鄧布利多偏偏在毫無預兆的情況下寄出召集信,他究竟是憑借什麼來證明伏地魔準備東山再起了?”
小天狼星被問得啞口無言。大家都陷入短暫的沉默中。
一直沒有吭聲的盧平忽然說,“但我們應該相信他,鄧布利多是不會無的放矢的。”
“萊姆斯說得對,事實真相等我們去了就知道了。”詹姆斯點點頭,目光投到信紙底下的信封上,封口處印有一個金色的印章——
那是一隻展翅的鳳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