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青妤知他案牍勞形,刺促不休,不願因己之故耽誤他處理要務。
蕭秋折心知她在催促自己離去,亦明白她不願與他有親近之舉,哪怕隻是睡他睡過的床榻。
他淡淡“嗯”了一聲,喚來屋外的嬷嬷,為她換了一床新鋪蓋。
晚青妤察覺他因她的介意而不悅,心中卻無甚波瀾。畢竟寄人籬下,總得低眉順目。
蕭秋折待嬷嬷收拾完床鋪,并未立即離去,而是擡眸望向屋外,看了看天色。
此時,晚青妤忽覺精神一振,倦意全無。她喚來玉兒,取出行李開始收拾。她帶來的物件不多,其中有一個精緻的木盒子,内裝重要之物。她問蕭秋折何處放置為宜。
蕭秋折指了指書櫃,上前整理書籍,為她騰出一處空位。
書櫃位置過高,晚青妤踮起腳尖,正欲放置,手上一滑,盒子倏然墜落,内中物什瞬間散落一地。
她輕呼一聲,急忙蹲身去撿。
蕭秋折見狀,方覺自己疏忽,未顧及她的身高,歉然蹲下身,幫她拾撿。
地上物什紛雜,發飾、手串、信箋、玉佩……還有一片金葉子。
金葉子?
他伸出的手頓在半空,思緒驟然回溯至七年前那段模糊的記憶。這片金葉子,似乎是他當年贈予她的,她竟然還留着。
他拾起金葉子,目光落在一沓信箋上,幾封散開的信面上赫然寫着“钰書”二字。
钰書,付钰書。
她的竹馬付钰書。
這些信,是付钰書寫給她的?抑或是她寫給付钰書的?何時所寫?成婚前,還是成婚後?
晚青妤見他緊盯信箋,急忙将信箋抓在手中,又捂住一旁的一枚玉佩。
她動作急促,神色間透着幾分心虛。
他擡眸看她,她一雙明眸清澈,表面溫和無害,實則心中所想,他一清二楚。
他微蹙眉頭,将拾起的金葉子随手抛至她面前,冷聲道:“倒是懷舊,幾年前的金葉子還留着,我還以為你早拿去治眼盲了。”
治眼盲?
他冷不丁一句,晚青妤一時未解其意,無辜地眨了眨眼,将捂在手下的玉佩收入袖中,又撈起木盒子,将信箋放入,最後拾起他抛來的金葉子,在衣袖上輕輕一拭,未作回應。
這片金葉子,是他十七歲那年于城門口贈予她的。彼時她視若珍寶,日日取出端詳。後來她與付钰書情愫漸生,金葉子便被她漸漸遺忘。如今突然重現,還是在蕭秋折面前,氣氛瞬間變得微妙。
他那句“眼盲”何意,她未及深思。
蕭秋折起身,看着她收拾妥當,幫她将木盒置于書櫃上。
房中一時靜默。
晚青妤又慢吞吞打開衣物包裹,内中僅有兩三件舊衣。她持衣走至衣櫃前,打開櫃門,見内中一排排男子錦衣,每一件都是質地華貴,價值不菲。
她怔了一瞬,手中衣物頓顯寒酸。
她雖不喜奢華,但如今身處親王府,身份非同尋常,總不能讓旁人看了笑話。
“早知每月一百兩銀錢不夠花,我便讓人多送些了。”蕭秋折察覺她的窘迫,語氣中帶着幾分歉然。
她本是養尊處優的世家千金,嫁他後卻過得如此清貧,令他心中五味雜陳。
晚青妤轉頭看他,輕聲道:“哪有一百兩?每月隻有十兩。”
十兩于尋常百姓雖不算少,但她與玉兒二人吃穿用度,難免捉襟見肘,平日連病都不敢生。
“十兩?”蕭秋折眸光一沉,眉頭緊鎖,“你隻收到十兩?從何時開始的?”
晚青妤如實答道:“自兩年前便是如此,每月十兩銀錢,最後兩月,連十兩也無。我以為是你的吩咐。”
“怎會是我的吩咐。”蕭秋折神色震驚,“我每月命人送一百兩過去,逢年過節會另外多加幾百兩,一年下來至少兩千兩。”
如此之多?
晚青妤與玉兒對視一眼,難道這兩年他們錯怪了蕭秋折?或者有人從中作梗?
回想起兩年前,她初至山間小築時,未曾料想他會賜予月錢,更未動過花用親王府銀兩的念頭。那時晚家尚是鐘鳴鼎食之家,衣食無憂,她出閣之際,更是随了豐厚的嫁妝,單是那些金銀細軟,便足以讓她一生無憂。
然好景不長,未及半載,晚家便接連遭遇變故。先是她的舅舅在外惹了禍端,丢了官職,家産盡數被查封。父親為救舅舅,花了不少家财,卻未能挽回頹勢。随後,大哥被皇家賜婚,晚府喜事連連,卻不過是昙花一現,禍事開始頻發。
最嚴重的一次是,彼時有位官員誣告父親貪贓枉法,私吞赈災銀兩,皇上震怒,查封了太保府,家中财物盡數充公,父親更被投入大牢。
她為救父親,四處奔走,耗盡嫁妝,卻依舊未能救出父親。最後還是蕭秋折出面徹查,才洗清了父親的冤屈。
然而,禍不單行,家中接連出事,最終父親和兄長仍未能逃過厄運,慘遭殺害。
後來,直至二哥進入翰林院,晚府才稍稍寬裕。
家中變故,對她而言,猶如晴天霹靂,而後她亦身無分文,隻得依賴親王府接濟。十兩銀子雖微薄,卻也能勉強維持生計,她從未向蕭秋折提及此事,更怕家人擔憂,一直謊稱蕭秋折待她極好,無需他們挂心。
玉兒替晚青妤委屈道:“姑爺,這兩年小姐過得艱難,小病忍着,大病才舍得吃藥,一年到頭僅有兩身衣裳,天冷時買不起厚衣,連門都不敢出,火爐也點不起,隻能硬生生挨凍。春夏尚可,種些蔬菜換銀錢買書,但冬日實在難熬。上月親王府斷了銀錢,一日三餐減為兩餐,最後隻剩一頓。小姐熬不住病倒,為給她治病,村裡能借的銀子都借光了。這次若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