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月娥和齊猛挨得極近,幾乎是肩擠着肩,她手裡拿着本手抄樣的東西,正一筆一畫地給齊猛解釋,似乎是在教他識字。
暗淡的火光下,女人的臉紅撲撲的,額角細細的發絲被汗水打濕,眼神卻是晶亮澄澈,神采奕奕。
封令铎突然就覺得心裡抽了一下。
從記事到現在,他不記得自己這不短不長的二十幾年裡,是不是有過如同現在這般的情緒。
那是種荒誕的、陌生的、又隐約讓人煩躁的感覺,像一鍋熱騰騰的水在胃腹裡蒸騰,翻江倒海、不死不休,嗓子眼兒都被頂得生疼。
他根本搞不懂心裡的這種怪異,隻是覺得姚月娥與齊猛并膝而坐的畫面刺眼。
特别是,她還笑得那樣明豔媚人。
心頭猛地一空,方才還沸熱的怒意一瞬凍結,封令铎一時又覺如墜冰窖。
因為他努力在腦海中搜尋之後才發現,以前在封府的時候,他竟從未見過姚月娥這樣笑過。
可他們分明也有開心的時候,例如她捧着賞賜說“謝謝郎君”的時候;還例如,她以為自己那些糊弄他的小把戲得逞的時候……
直到現在封令铎才知道,原來他以為的姚月娥的開心,僅僅是因為他并沒見過,她真正的開心。
比如現在。
從前無論如何,她的眼睛總歸還是追着他的,不像現在,饒是他站在幾步開外的廊檐下,姚月娥的眼神也不曾分給她半分。
封令铎不得不承認,這種被人忽視的感覺,實在是不好。
他以前總嫌姚月娥蠢笨,學什麼都慢,而如今他真恨不得姚月娥再蠢笨一些,因為這樣,她至少是真的離不開他。
就像那日遇刺,封令铎看見姚月娥安然的同時,心底也泛起深深的失落。
從前那個隻有他的姚月娥,現在可以一個人撐起窯廠,也可以一個人應付刺客。
她似乎……真的不需要他了。
回程的路上,封令铎全程冷臉阖目,姚月娥本來就搞不懂情況,見他這副樣子,隻當他是被葉少卿趕鴨子上架,不願親自來接自己。
于是,她也很有骨氣地怄着口氣,不搭理封令铎。
兩邊各有心事,馬車裡便一路沉默,兩人氣氛僵持地回了葉宅。
原本打算親眼見證兩人破冰的葉夷簡,看到如此情景,思緒也是空白了幾息。
待到姚月娥揖禮拜别,葉夷簡才扯住封令铎,想問他又出什麼事了?
封令铎卻隻是眼神冷淡地看他,從懷裡摸出那隻海棠并蒂香囊,交給葉夷簡道:“扔了,扔遠點,别讓我再看到。”
“???”葉夷簡看着那個轉身遠走的背影怔忡。
為了配合而裝病的衛五在此時湊過來,問葉夷簡道:“扔到哪裡才算是遠?”
葉夷簡“啧”了一聲,斜眼乜他,“怪不得你混了這麼多年,都還隻是個隊正。”
扔了?
扔個屁!!!
男人的嘴,騙人的鬼!他今天給這香囊扔了,封溪狗過幾日就能讓他翻遍整個建州城,再把東西給他尋回去。
思及此,葉夷簡五指一收,不動聲色地将香囊揣進了自己懷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