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及此,封令铎收回目光,垂眸盯着案上書卷對葉夷簡道:“你派幾個暗衛跟着她,确保上次那種事不會再出現,其餘的……不用多管。”
“哈?”葉夷簡挑眉,但看着封令铎神色肅然的樣子,又覺得他不像是說笑。
不過也是,葉夷簡心想,孩子都是在外面被欺負了,才知道父母的好,封大人大約是想着借黃慈的網,追自己的媳婦,看看能不能以此逼得姚月娥回頭。
啧啧……
葉夷簡在心裡感歎,若不是自己跟這人一塊兒長大,怕早就被他這九曲回腸的心思給繞死了。
什麼高深莫測、難以捉摸,不過是大男人的小心思罷了,啧啧!
*
瓷展設置在建州城外的北苑茶場,這裡自前朝以來,就一直是禦供皇室的茶園。
姚月娥的馬車辰時出發,到達展會場地的時候,茶場前已是人頭攢動的景象。
這次閩南茶瓷展因着皇商的名頭,很多外地的、乃至外邦的行商都慕名而來,此時已經三三兩兩地候在了外頭。
姚月娥才做窯廠不久,也是頭一次見這樣盛大的場面,一時竟生出些膽怯,抱着匣箱的手也不覺收緊了幾分。
進了正院的儀門,在正堂正對着的堂院内,姚月娥見到了今日前來參展的各家展台。
這些展台在長方形的堂院中圍包四邊,中間是一個大長案,想是用于向商戶和評審們展示瓷品的。
姚月娥圍着正院走了一圈,終于在距離商戶和評審席最遠的角落,找到了自己窯廠的名牌。
“敢問這位小哥,”姚月娥蹙眉問一旁負責檢驗的夥計,“這瓷品的展位,是怎麼定下來的?為何我家的展台位置這麼偏啊?”
那夥計瞟了一眼姚月娥身後的牌子,不耐煩地答到,“展位是按照各位東家曆年的成交量和名氣來定的。今日這樣的場面,好的位置自然是要留給有名氣的大家,難不成弄你個名不見經傳的新人上去?這不是丢咱閩南路瓷品招牌的臉麼?”
那人說話語氣輕蔑,全程正眼都不瞧姚月娥,擺明了把看不起寫在臉上。
齊猛一見他這副樣子就火大,當即拽住那人的襟口怒叱,“你說誰砸招牌呢?!”
那夥計也不好惹,當即便回怼,“誰發火我瞧不起誰!”
“你!!!”
“齊猛!”姚月娥語氣肅然地呵住了他,轉頭對那夥計道:“小哥說得很有道理,我家夥計不懂規矩,護主心切,還望小哥海涵,不要跟他計較。不過……”
姚月娥頓了頓,眼神落在堂院左邊的一溜展台上,問那夥計道:“我有一款瓷盞在陽光下才能見得其美,其他的展品就算了,隻是這一款,能不能放一隻在那一處的展台上?不耽誤什麼。”
夥計生得瘦弱,方才被齊猛那麼一拎,面上崩着,心裡其實是害怕的。如今聽得姚月娥這春風化雨的兩句,心裡很是受用,于是便點頭,說先看看姚月娥要放過去的盞。
姚月娥從箱匣裡捧出了那隻曾給薛清看過的烏金盞。
這不看還好,一看那夥計的神情便肉眼可見的為難起來,他歎口氣,指着那邊展台上已經放好的瓷盞道:“看到沒?那個是何家窯廠的展台,你這烏金盞好巧不巧,人何老闆也燒。你讓我這麼擺一個過去,不是明晃晃打人家何老闆的臉麼?這我可是真幫不了你。”
夥計拒絕了姚月娥,擺擺手走了。之後便有人過來檢驗了各家瓷盞,确認了擺放的位置。
離開的時候,姚月娥越想越覺不是滋味,她在報名申請上分明填寫了展出要求,位置遠近不是問題,關鍵是得有光。如今她四下環顧,才驚覺自己竟然被安排到了全場最暗的角落,心裡頓時就明白了這是怎麼回事。
于是她幹脆趁得驗貨人不備,偷偷藏了隻盞進袖子。
巳時正刻,以黃慈為首的評審團落座。他今日穿了身灰茶色絹質直裰,襯得他整個人容光熠熠,絲毫不見被陳方平之死影響的陰霾。建州府知州和薛清分坐于黃慈兩側,再往外幾個,就是些瓷茶愛好的藏家。
品鑒先由幾位主審觀看後提名,再由專人取來,在堂院正中的長案向衆商戶展示。而姚月娥也在此刻偷偷混進了商戶之中,想看看這幫人準備耍什麼花招。
不多時,展會正式開始,随着展台上遮布的揭開,一隻隻各式各樣的瓷盞,在衆人面前一一亮相。
也是這時姚月娥才發現,站在她所處的商戶觀展位,角落裡的那些瓷盞,根本難以看清。而正位上的評審也都像是說好了,紛紛隻叫看何家、邱家和林家幾位頗有名氣的大家作品。
她的那些瓷盞一個因着距離遠,一個因着光線差,一直默默陳列在角落,很是副無人問津的慘樣。
這一幕,也恰巧落在了假扮行商、混在人群的封令铎眼裡。
不知怎的,有一瞬間,他又想起那隻曾經伶仃挂在封府廊下的香囊,不覺恍惚了一下。
那日姚月娥在龍窯前笑靥如花的樣子突然闖進來,封令铎想起她院子裡挨挨擠擠的泥胚,還有寝屋裡滿桌滿地的畫稿。
那種想逼她知難而退的念頭,倏爾便有些動搖了。
不過是燒窯制盞,他封令铎莫非還滿足不了?
他甚至可以在大昭的任何地方,為她批下一座山,再修上十個八個龍窯。但凡她喜歡,她就能有這輩子都燒不完的盞。
封令铎覺得自己不該對這種小事排斥或者不安,于是冷臉示意身旁的仆從,叫看姚月娥的盞。
然不等仆從開口,堂院裡響起一道清朗的聲線。
評審位上的青衣郎君溫聲開口,對那長案前的夥計笑道:“能看看西南角那位師傅的盞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