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亦懸低頭看祂。
沈灼聲音低低的,像是快睡着之前含糊的枕邊語,“你為什麼,這麼喜歡這群人類呢?明明他們欺負過你。”
“我不喜歡他們。”沈亦懸否認,想了半天,總算找到了一個合适的詞來形容他們這群人類在這艘船上的所有頑強和反抗,“我們隻是在延續火種。”
“……延續火種?”沈灼像是不明白,又像是明白地重複了一遍。
沈亦懸說:“對。”
就像海怪們的王,也要延續火種,所以試圖帶着海怪們離開深海。
如果沈亦懸放任這一船的海物随他登上大陸,雖然他可以在岸上解決,卻為人類的存在帶來了不可估量的潛在危害,萬一他失手,面臨的就是被海怪侵入的人類社會。
人也是如此,沈亦懸時人類,就必須在這個時候站出來,不止他,這一船的幸存者都會竭力阻止海怪上岸,希望把海怪僞裝人類危害人類的計劃,徹底扼殺在搖籃。
他們都要延續生存的火種,在這個過程中,隻有一方能獲得生存的權利。
耷拉着腦袋,靠着他肩膀的小怪物看凝望着遠處,不知在看些什麼,紅瞳一動不動。
半晌,祂似懂非懂地“哦”了一聲,然後問,“那我需要做什麼呢?”
沈亦懸垂眸看着他,好半天才說,“你需要……把你的眼睛給我。”
沈灼笑了:“你會代替我去看岸上的風景麼?”
沈亦懸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隻是一瞬間的沉默,靠着他的頭動了動,握着他的手放在了自己的眼睛上。
“拿吧,”沈灼說,“隻要你愛我,我變成泡沫,也心甘情願。”
祂說,“除了你,我已經沒有什麼不可以失去的了。”
沈亦懸的瞳孔不受控制地顫動幾下,他聽出沈灼的弦外之音,用力抽回手,有些無力地用沙啞的嗓音說,“這太殘忍了,沈灼。我做不到。”
“你不是說,死亡隻是暫時的麼?”沈灼笑着說,又覺得讓沈亦懸親手拿走這顆眼珠确實太過分了,所以祂親自動手。
祂總是這麼直接,像是感受不到痛,第三次,把幾乎融入祂的生命的眼睛摘水果一樣從眼眶裡拿出來。
這一次,祂徹底看不見了,視線漆黑一片,祂隻能依靠自己敏銳的嗅覺,和身邊和祂靠在一起的體溫來确認沈亦懸的位置。
“給你。”祂雙手捧着,遞給沈亦懸,虔誠至極。
沈亦懸半天沒動,沈灼不知道他在幹什麼,也沒有催促,隻是任由流血的雙眼,歪了歪頭,繼續等。
沈亦懸很難說自己眼下的事什麼心情。
一瞬間,他覺得自己鼻子發酸,眼眶裡有淚,心髒脹痛得要爆炸,下一刻,他又覺得整個人都麻木了。
明明這就是他想要的結果,要帶走沈灼,不就必須拿到沈灼的眼睛麼。
可是他不覺得高興,但是也不至于悲傷,心情達到了一種很詭異的程度。
他還是接下了那顆眼珠,在發現沈灼的氣息越發微弱之後。
紅瞳融入沈亦懸的身體,沈亦懸聽見有人在喊,海怪越來越多了,再拖下去,這艘船一定要沉了。
之後的話都變成了耳鳴,他根本聽不清楚了。
他抱着懷裡逐漸失去氣息的小怪物,又覺得,生存實在是太殘忍了。
對他,對沈灼來說都殘忍。
·
晉秋岚心情沉重到了極點,她捏着刀,深知他們的戰鬥力完全不足以撐到天亮,更遑論等到救援。
她緊抿嘴唇,沉思該怎麼辦。
下一刻,她感覺自己身後站了人,她回頭,就見高挑的青年神色冷淡地抱着懷中已經失去生命氣息的海怪,對她說:“你們帶祂上岸吧,找個風水寶地埋了。”
晉秋岚瞪大眼睛,“為什麼……等等,什麼叫你們帶祂?你不回去麼?”
“不回去了。”沈亦懸看了看頭頂,有多少隻海怪壓在這艘遊輪上呢,他總不能真讓這群海怪把船壓垮了吧。
這艘船總得活着回去幾個人。
如果是之前,晉秋岚可能會刨根問底,可看着沈亦懸這副冷冰冰的态度,她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她隻能點頭,“好,我會帶祂回國,給祂找個好地方。”
沈亦懸勾了勾唇,對她說:“保重。”
随後,他把屍體好好安放在幹淨的角落,随後出了密室。
沈亦懸看回檔次數時,已經恢複成3/3了,他再看向窗外,原來天都快亮了。
夏季的太陽很勤勞,出來得很早,沈亦懸判斷時間在四點出頭,沈亦懸看着天邊的太陽,問系統原主是死是活,他好做出最後抽離魂魄的準備。
系統說:[宿主,隻有死人的身體可以讓您附身呢。]
死了啊,那好辦。
怎麼死的不重要,沈亦懸不在乎這個,他登上一樓,海怪們迅速鎖定了他的位置,向他沖來。
沈亦懸一個回檔來到廚房,直接翻出廚房後窗來到露天餐廳。
遠處,海平面與紫藍色的天邊融為一體,太陽剛冒了個頭。沈亦懸聞到海風裡夾雜着一股淡淡的,屬于陽光的氣息。
黎明來了。
“嗬……”海怪低喝着靠近,沈亦懸回頭,看着密密麻麻的海怪,心情沒由來的奇妙。
“拜拜。”他沒什麼情緒地留下一句話,翻身投入大海的懷抱。
幾乎在同一時間,海怪們追随着他紛紛墜海,沈亦懸卻在最後一刻,帶着融入身體的紅瞳,在系統的幫助下強制登出了世界線。
“撲通。”
青年的屍體墜入深色的海洋,緩慢地下沉着。
他閉着眼睛,就這樣死得悄無聲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