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皇萬歲”,這四個字阿頌聽了一路,百姓口中皆在念唱,他們敬天拜地,從道祖拜到佛祖,從道經唱到佛經,仍舊不見穗豐年順,都說瑞雪兆豐年,雪一期一期地下,豐年沒瞧着,人快活不成了。
葉芳掀起暖簾,鄭安從殿裡走出來,迎着阿頌疾走兩步,笑着說:“殿下快請起,陛下說這樣冷的天,殿下身子骨還未養好,如何在這冰冷地上跪着,快起快起。”
阿頌還是将禮數行罷實實在在叩了個響頭。
明華宮内殿阿頌不是頭一回進,上次來時心中還有些許不安,這一次則不安感加重,不是地方的緣故,是因為裡頭多了個人。
一進殿門葉靜慈便迎了過來,她仍是笑呵呵模樣,打量阿頌像打量親女兒似的,笑的合不攏嘴:“幾日不見青棠是瘦了些,忘了叮囑你房裡的飯菜多些補身體的,瘦弱如此,可怎麼好。”
阿頌後撤半步,款款欠身:“多謝娘娘惦記着,我已經好多了。”
屋裡桌上已擺好飯菜,當今皇帝李仞已然就坐,他拍拍自己右手邊的木凳示意阿頌坐過去,阿頌瞧見這殿内還有一人,是個少年模樣,杵在屏風口處一動不動,甚至有些躲藏的意思,李仞和葉靜慈都沒說要給她引薦,她隻得當做不在意到李仞跟前又跪了一回才坐下。
李仞與葉靜慈一般上下打量着她,不知是在她身上找誰的身影,還是關心她是不是已然病好,那目光阿頌不喜歡。
“你回來,朕還沒好好看看你,在花山這些年過的好嗎?嗯?顧簡之可有好好教導你?師兄姐弟可互相幫襯?”
李仞問阿頌在花山過的怎樣,按理說來,阿頌該好好回話,她也确實會好好回話,可當李仞說到顧簡之,問起顧簡之可有用心教養,阿頌就已經生出不悅來。
顧簡之何人?前朝太子太傅,三師之首,位同宰相,做過帝師,曾在朝上罵過先皇帝,據說皇帝挨完罵還樂呵呵地叫人拟旨。此人執拗頑固,但心懷天下,濟民之苦,哀民之艱,他入仕勤勤懇懇,清正廉潔,出仕灑脫逍遙,獨愛自然。
先皇帝駕崩前最後一道旨意便是:封顧簡之為憫蒼公,固守花山,終身不得入仕,特賜一道免死金令,必要時可免一族之禍,此生勞苦,往後安生度日,享天倫之樂。
阿頌出生時先帝爺還在,阿頌被送到花山似乎也是他的旨意。
無論如何,阿頌在花山這些年視顧簡之亦師亦父,顧簡之用心教導,仔細呵護,如今一個從未見過無一絲溫情可言隻有幾絲血脈為憑證的皇帝以她父親的名義質問她真正的父親,不管李仞這話裡有沒有這番意思,在阿頌這裡也有了。
阿頌略略帶着敷衍應着:“一切都好,老師與師兄姐弟妹都很好。”
“那就好,欸,對了,暄兒過來。”李仞往那少年人方向招招手,阿頌便知道眼前這位少年是那續皇後葉靜慈所出九皇子李景暄。
少年來到三人跟前,李仞慈眉善目真個是個好父親模樣,他一把拉過李景暄,指着阿頌對李景暄說:“這是阿姐李青棠。”
十二歲的李景暄看着十六歲的李青棠滿眼透着陌生,阿頌比他還要不自在,起身道:“見過九殿下。”
這回輪到葉靜慈惶恐:“青棠青棠使不得,哪有姐姐給弟弟做禮的,暄兒,快叫姐姐。”
李景暄脆生生叫了聲“阿姐”,李仞笑了,葉靜慈笑了,阿頌也笑了。
或許李景暄不知道他們三個在笑什麼,不要緊,因為阿頌也不曉得,她隻知道眼下該笑。
一家人歡笑着落座用膳,李景暄起初礙于李仞和阿頌在,吃的并不自在,阿頌與他一樣,一桌子美味佳肴吃起來如同嚼蠟。但後來李景暄忘我地多吃幾口心滿意足,阿頌還是味如嚼蠟。
用飯時誰也沒說幾句話,用飯後李仞靠坐在榻上問阿頌:“青棠,你從花山來,可有什麼見聞?”
阿頌坐在一旁的木登上略想了想,說:“花山來此一路上皆是大雪紛飛,偶有無雪之處也大多荒蕪,隻待來年春日發其苗抽其芽,複蘇。”
“嗯……往日呢?今年兩處鬧災,災情都不小啊,花山可有波及?”
“花山見聞……花山腳下有橫槍打馬過市的,當地官府無力鎮壓,一年兩遭,春秋不誤,聽說馬賊過處可見秧苗東倒西歪,泥土飛濺。今歲兩地受災之事花山有所波及,勉強過去。”
“馬賊?”李仞捕捉到這樣字眼。阿頌點點頭,一臉無辜模樣:“騎馬的便是馬賊,不知從哪裡來,聽說當地官府殺死一個,知情者說那人腰間有什麼白玉令,也不曉得如何厲害,第二日官府院裡的馬便全死了。”
“白玉令?”
李仞神情逐漸凝重:“還有嗎?”
阿頌搖搖頭:“一時片刻想不到有什麼,在花山老師不許胡亂走動,女工針織,琴棋書畫,日日勤學,故而知道的少些。”
李仞這才展露笑顔:“你老師是對的,女兒家嘛,你如今眼看着十七歲了,婚嫁之事可有眉目?花山之上可有心上人?說出來朕替你做主。”
阿頌一瞬羞紅了臉,她搖搖頭:“院裡隻有女使,無有外男,老師說婚姻之事當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做不得主,也不會做主。”
“這樣啊~”李仞愈發滿意,“那為父替你選一個,寒英如何?”
阿頌聽見杜寒英的名字有些驚訝,思慮萬千,未顯露于表面,她知道這是李仞早就想好的,根本不給她拒絕和思慮的時間。
阿頌便說:“杜公子自從見了兒臣便始終恭敬,一路上多有照顧,從不逾矩,故而兒臣不曾與杜公子深交,隻瞧着他品性不錯。”
“那他做你的驸馬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