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簡之仍不說話,阿頌又明白了:“皇帝在賭老師,賭老師教養之下我也是德行高尚之人,心中懷有天下蒼生。”
“頌兒,為師說過,你的聰慧是這山中這世上許多人都無法匹敵的。”
“可我仍舊是要去做皇帝手裡的盾牌,替他擋刀。”
“不,”顧簡之神色忽然之間有些凝重,他壓低聲音,内堂裡顯得有些沉悶:“頌兒,你不是盾,你是一把刀,誅殺天下奸佞的刀。隻是握刀之人是當今皇帝,帝王者,天下之一也,他手裡的刀隻能是向外的,永遠不會朝向他自己。你懷有金匮玉碟,自小養在我門中,舅父威赫,先皇後所出除太子外,唯你而已,你,是人質!”
……
“殿下,前面車辇陷進泥地裡了,可能要稍作休整,殿下歇着,屬下在這兒。”
阿頌雖然睡的并不踏實,猛然驚醒還是有些被吓到:“好,我知道了。”
想起老師也就想起了師哥,師哥當時不在齋中,知道的晚些,聽紅茗說師哥回來時鬥篷上全是泥印子,衣袍都是破的,他必是翻山越嶺沒有走尋常路趕回來的。
……
與老師說完那夜阿頌睡不着,她本打算坐等天亮,起來續燭火的時候師哥敲開了她的門。
“見你屋裡亮着,過來看看。”
看到師哥,阿頌憋悶了一日的委屈一下子全哭了出來:“師哥,我怕。”
……
阿頌從金辇窗子往前頭望了望,見那處忙活的熱鬧,索性又縮回來閉目養神。
……
師哥也問了她一個同樣的問題:“頌兒,你可知你此次回宮是因為什麼?”
她說:“師哥,我知道。”
師哥說:“頌兒,你是一步棋,動搖天下棋局的棋。可這盤棋的執棋人是你的父親,素未謀面、血緣至深的父親,他不止你一個女兒,而你也不會得位天下。蓋因,你是皇女,是先皇後所出,是恩師内徒,故,他需要你,也隻是需要你,你是傀儡。”
阿頌點點頭:“我知道,老師和我說了,韬光養晦,潔身自好……可是我……”
“那也未必,”師哥見她瑟縮着,心知這樣去不要說活命,活着走到京都都難,故而他說完這話後也換了神色,和老師不一樣的是,他要她掙命:“公主如何?棋子如何?傀儡如何?他還不是要恭請于你。你身後是空齋,你何懼之有?倒是他們,連同你那父皇在内,他們懼你,又不知你,還需要你。他們是執棋人,是執刀人,可棋盤是你之地,刀是你之身,你的東西,怎好拱手于人。他們該知道,憫蒼公的徒弟,從沒有泛泛之輩,不讓你出山也就罷了,既請你來,總要禮尚往來。”
“可師哥,太子被廢,我回去做什麼?總不能封個皇太女吧?”
“他總要給你些什麼,再者,那有什麼稀罕,你活着才是最要緊的。師哥知道你現在害怕,隻是師哥無能,這條路你必須自己去走,既然必須要走,就擡起頭好好走。”
好好走,做那動搖天下的一步棋,誅殺奸佞的一把刀,翻雲覆雨的一個人質……
“可是,頌兒啊,”老師和師哥的叮咛猶在耳邊,“此去無關朝局,活着回來。”
“頌兒,記住了。”
這是她的第一重準備。
空齋的少齋主以高山景行、不可亵渎聞名于世,所謂花山有花物,他便是花山上那朵人人敬仰的花,這朵花謙遜有禮,驚才風逸,少有人知道在小師妹這裡他也是可以戾氣盈身的。
然,阿頌的第一重準備是這位少齋主,也不是這位少齋主,她不會舍得讓她的師哥替她做什麼,故而她的第一重準備便是赴死,是掙命之後赴死。
……
之後杜熙再沒有叫過“殿下”,阿頌這一覺睡的不錯,醒來時已經要到皇寺。
阿頌掀開簾子往外瞧杜熙以為她有什麼吩咐忙牽着馬過來:“殿下有吩咐?”
阿頌搖搖頭:“杜熙,我們是快到了嗎?”
杜熙道:“回殿下,您擡頭瞧見的那處寺院便是皇寺,馬上就到了。”
阿頌點點頭,縮回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