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雪了,從寅正二刻一直落到申初,今歲的第一場雪,百姓人家唱着“瑞雪豐年”,深宮冷苑裡白茫茫一片。
阿頌不覺得這場雪是來哭禱阮筠(yun)的,尋常嫔妃,無顯赫家世,也無争氣的兒子,她的死亡不過是妃嫔墓裡多個鬼,阮家賬上多筆錢,栖月軒裡新人笑,阮家院裡故人哭。
哭什麼呢?哭宮裡的娘娘薨逝,少了依靠。
阿頌牽着李景許走在風雪之中,阮筠過身時她就在栖月軒,阮筠嘔着最後一口氣在太醫趕到之前求她照顧好李景許,她應了。
可那是對将死之人的安慰,她自身難保,斷不會因為一個少不更事又綿軟的皇子多一份失敗的可能,故而當李仞問她阮筠生前說了什麼時她說:“和嫔娘娘說不出話來,當時太醫殿的太醫也趕到了,兒臣站得遠,栖月軒又亂,不曾聽到和嫔說什麼。”
李仞把她叫到跟前,眉目之間多是慈愛,他拉着阿頌的手坐下來,輕拍她的後背替她舒緩這一夜所受的驚吓,彼時他是一個父親,也是一個君王:“青棠,父皇知道你害怕,顧簡之一定把你護的很好,不見刀兵不見血,他信仰人固有一死,看淡生死的人也怕你見生死吧。可是青棠,父皇要告訴你,你和青蘭青薇青荷不同,你雖也是公主,卻不會隻是公主,你是花朝最尊貴的公主,你的出身和你的師承都是她們比不了的,明白嗎?”
阿頌瑟縮着脖頸,有淚水在眼眶裡打轉,模糊了視線,眼珠左右滑動,落淚一行、兩行、三行……她的胳臂被李仞鉗制着,她得明白,若是連這都不明白,她也就無用了。
“兒……兒臣,明白。”
阿頌明白。
無非是予她女兒紅,又道師從憫蒼公。
“父皇知道你明白,知道!”李仞有種籌謀算計說破了卻得到他想要的結果的釋懷,他滿意極了,最後叮囑阿頌一句,“不要學你的哥哥。”
她的哥哥,她好多哥哥,不要學哪一個?
是随陽坡池桉院那個,還是都不要學?
大抵是都不要。
葉靜慈從外頭進來,鄭安進來禀報的時候阿頌已經起身站在一旁,葉靜慈進來時李仞正把李景許托付給阿頌:“年節下,葬禮就不必大辦了,栖月軒上下守靈,他身為人子也一道去,但他畢竟還是個孩子,青棠啊,你帶他去,好好安頓,告訴栖月軒那些侍奉,和嫔是大封後宮之時擡的位份,如今玉殒,朕念及撫育皇子,勤謹知禮,再擡半位,封号不變,栖月軒上下辦好喪儀,多加一個月月錢。倘若有偷懶耍滑,不敬和嫔,不顧十一皇子者,一律陪葬。”
阿頌垂首:“是。”
“還有,鄭安,阮家那邊你看着,年節下,天寒地凍的,喪儀許家中年輕一輩來送送就好了,多加關照。”
“是。”
阿頌牽着李景許從宮道這一頭走到那一頭,紅尾撐着傘走在李景許一側,阿頌就這麼露在大雪之中。
又下雪了,一月恍若一年。
她臉上的妝容因方才落淚有些亂,雪片落下來,不多時她的臉便有微微泛紅。
“在花山的時候,我總愛雪天滿山頭地跑,一個人跑,累了便叫山中獸物馱我回家,起初師哥還來找我,後來也懶得找了,那時候我躺在馬背上,面朝天,背朝地,任憑雪片怎麼落,絲毫不覺得冷。”阿頌停下步子,“可是啊,杜大人,這才短短一個月,我便已經這樣了。”
阿頌頭頂撐起一把傘,和在花山時候一樣的一把傘,傘截斷了落在她發間臉上的雪,她擡眼,杜寒英正站在雪中,雪落紛紛大如鵝毛,他穿着一身绯色官衣,外面披着幽蘭鶴氅,大氅的領口兜住一晌風雪,恰如那日花山初見。
阿頌又一次看到了他大氅上沾染的雪,與上次不同的是,她覺得有些刺眼。
“杜大人是以什麼身份什麼名義入宮的?”
杜寒英來時身旁站着許司一,這時候許司一已經拉着紅尾和李景許往一旁去了。
“今晨有侍衛來報,說昨夜殿下回故雲閣的路上曾有人設伏,又聽聞和嫔娘娘薨逝,臣便将有人設伏一事禀報皇上,皇上就讓臣來守着殿下了。”
阿頌生起思索:“可他沒有和我提起昨夜設伏一事。”
“也就是說确實有這樣的事情發生?”
“是,紅尾先察覺到的,但不知是誰。”
“可有懷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