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火通明,人來人往,小小的随陽縣怕是從未有過這樣熱鬧的景象。阿頌裹着毯子看向不遠處堆摞起來的屍體,天黑漆漆壓下來,犬吠聲不止,西北風刮臉的夜裡尤其刺耳,腳步聲時而雜亂時而清晰,薛岩部下紀律嚴明,動作迅速,收拾局面也沒有費太多時辰。
“今夜許多人無眠。”
許司一抱着手肘站在阿頌旁邊,他斜靠着牆,發出一聲慨歎:“是啊,聽這外頭的犬吠聲,周遭的百姓隻怕是個個提心吊膽,還談什麼入眠。”但他又說,“可到底今日隻是場面不忍看,血腥氣濃些,真要說是什麼值得一提的事卻也不是,無非是那些人以他們的身殉他們的道,攪渾了這潭水,二十八條命堆在那兒,圖的是什麼?”
阿頌未語。
“還有,二皇子那一出不像是單單來露個面,二皇子、白玉令、薛将軍,欸,小師姑,這個薛将軍可是能信的?”
阿頌還是不語,她好似沒有聽到許司一的話,浸在自己的思緒裡拔不出來,蕭文廣見狀欲叫阿頌一聲,被許司一攔住:“她在想事情,她想事情的時候一向如此。杜熙小哥,麻煩你守着些,别叫人靠近。”
杜熙點點頭,往阿頌身邊近了半步。
聖人有雲:歲寒,然後知松柏之後凋也。
聖人之所以為聖人,蓋因其能堅守自己的品行意志而不動搖,即便寒冬臘月,依舊挺拔如舊,困境逆境皆是所得,事事順遂才是險境……
她的逆境有二十八具屍體,花山三年也見不到這麼多屍體,加上茵兒和小雅,湊三十數而歸為大一。
她真是太幸運了。
三十條人命做歲寒,她至少得活出松柏的勁頭來。
她還是得逃出去。
就今夜,越早越好。
紅尾呢?
紅尾憑着一雙腿幾乎把随陽縣這座小城摸了一遍,尤其是随陽驿後面的山坳,她回來時已是亥正時分,她還是從那口窗戶翻進來的,這回換成杜熙守在門口,許司一坐在屋裡,蕭文廣還在和薛岩商議明日的行程。
紅尾回來讓阿頌一陣欣喜,一把拉過紅尾便問:“怎麼樣?可有路?”
紅衣卻往後撤了一大步躲開阿頌的手,道:“姑娘,碰不得,屬下手上身上全是屍臭味,髒。”
阿頌一下子擰起眉頭:“屍臭味?你遇上人交手了?”阿頌一邊問着一邊再次拉過紅尾的手腕,想要看看她是否有傷,這回紅尾沒有再躲開:“不是,屬下沒有遇到活人,也沒有交手,從這口窗戶翻下去是處土岸,不高,岸下面有條不寬不窄的小路,路狹,可過一人,順着小路走能進山林,在山林深處有一個大坑,坑裡黑漆漆一片,屬下下坑去看,堆堆摞摞,挨挨擠擠的全是屍體,下面的有做白骨,也有僵硬的,還有的尚溫熱,就像剛殺的一樣。”
“大坑……山林深處……”
“這片林子不大,比不上花山茂林十之一,不過屬下在林子裡繞了好一陣才繞進去,出來時更是找不到路,隻好飛上樹尖尋路出來。”
阿頌翻看紅尾那雙不知沾了血還是泥的手,滿眼心疼,她讓許司一打盆水來,囑咐紅尾坐下歇息,才帶着滿腔震驚坐在旁邊沉思起來。
這一定是一件大事,白骨是說這些人這個大坑許久之前便有了,如紅尾所說,林子不大,地界也不大,沒有道理這般難以進出,甚至沒有人進林子裡去發現這些屍體,就算有障眼之法,紅尾跟着她在花山沒少進過死地野林,能讓紅尾都難尋到路出來,若不是千百年無人涉足的山林,便是有人用了什麼術法……
“姑娘?姑娘?”
“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