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放學前高二樓層的話題不出意外地變成她、李慕汀、沈既欲和賀庭周,事情不知道傳了幾圈,最後微妙地形成了一個堪比狗血四角戀的版本。
說李慕汀想追沈既欲,卻被一個和賀庭周暧昧不清的宋再旖截胡,說沈宋兩人之間似乎也沒那麼簡單。
可貓膩具體是什麼,誰也說不出來,無從溯源,不得而知。
回班也是宋再旖和賀庭周一前一後回的,隔三排座位,宋再旖先坐下,賀庭周往她桌上放一包糖,然後往自己位子去了。
當周圍跟空氣似的。
最後一節是自習課,班主任看班,剛一進來發現裡邊特别安靜,差點以為走錯班了,還特意退出去看一眼門口班牌,滿臉不可思議。
捱到放學,外面天色暗得有些過分,風也狂,似乎下午的多雲天氣是回光返照,一場大雨将至。
宋再旖收完書包,拆了那包糖往嘴裡扔兩顆,起身剛要走,有人在旁邊叫了她一聲,很輕,差點被班裡鬧哄哄的音浪蓋過。
她轉身,就對上聞栀那張略顯幼态的臉,皮膚被額前劉海和眼鏡遮了将近一半,留白很少,也算不上細膩,臉頰印着深深淺淺的痘印,唇周還冒着好幾顆紅腫的青春痘。
宋再旖咀嚼的動作滞了下,用眼神無聲詢問她怎麼了。
“我聽他們說……”聞栀一手還握着筆,似乎從叫住她那一刻,就用掉大半勇氣,此刻思考措辭又耗掉剩下那一半,視線閃躲着,“你又和李慕汀起沖突了。”
李慕汀這個名字咬在她齒間,發聲有些艱澀。
宋再旖是知道李慕汀對她做過什麼的,也正是因為一清二楚,才慢慢收了一開始的懶散勁,嗯一聲:“是有這事兒。”
“是因為……”
宋再旖很快回:“不是。”
不管她想說的是自己,還是另外一個誰,全都不是,聞栀聽懂了。
“我單純看她不爽。”宋再旖說着,将原本拎着的書包往右肩一挎,然後兩手撐在聞栀那張課桌邊緣,整個人俯下身,笑了笑,“所以,你别多想,也别擔心,行嗎?”
“好。”
宋再旖走了。
教室裡還是那麼吵,空氣裡還留着一陣她身上淡淡的香氣,不是人工香水的那種味道,而是女孩子自帶的,類似體香的味道。
聞栀握着筆的手攥緊了一些。
……
出教室後門,宋再旖就看見等在走廊的聶書迩,也是一副如出一轍的樣子,單肩背着書包,左腿屈起抵在牆邊,站沒站相,想起剛在籃球場放了她鴿子,宋再旖自知理虧,走到聶書迩跟前,不等她開口,先揚手,“吃嗎?水蜜桃味的。”
聶書迩看她一眼,“哪來的?”
“小賣部買的。”
“我剛從那兒過來。”
“我也沒說我買的。”
“啧,”聶書迩擡手一指她,“你。”
宋再旖就趁機往她掌心塞幾顆,路過八班門口的時候,不動聲色地側目往裡瞥了一眼,那時差不多已經人走室空,後排桌椅空空蕩蕩,隻有兩個值日生在做最後的打掃,燈關了三分之二,一片昏暗,近乎融進窗外灰青天幕裡。
很短暫的一眼,她重新看路,仿佛什麼也沒發生過,“行了,快走吧,馬上估計又要下雨了。”
“我等你半天。”聶書迩強調。
“哦,和同桌說了幾句話。”
“聞栀?”
“對。”
“說什麼了?”
“你猜。”
“宋再旖。”
突然被人連名帶姓地這麼叫,宋再旖腳步下意識頓一秒,“嗯?”
“真把自己當救世主了?”
……
“李慕汀惹不起你的,到時候隻會連本帶利還到聞栀身上,總有你手夠不着的地方。”
天邊轟隆一聲,大雨甚至沒能等她們走到樓梯,就像是兜不住的沙,在天穹豁開一道口子,傾瀉而下。
宋再旖徹底停住腳步,歪頭,看向聶書迩。
“你也這麼想?”她反問道。
“也?”
“是啊。”
……
初見端倪,也是這樣一個陰雨朦胧的傍晚。
宋再旖落了東西回教室拿,發現門沒關,那時候早過了放學的點,低年級的班級按理都放了,可偶爾也會有學生自願留下來多自習一會兒,她就沒多想,推門進去,結果聲響驚動了裡頭的人。
那女生驚慌地轉頭看向後門,一雙眼睛還有點紅,瞪圓了,頭發絲有些濕,看着像是被雨淋的,又好像不是,桌上的作業本也東倒西歪,怎麼看怎麼格格不入。
對視到第三秒,宋再旖對女生其實是沒有多少印象的,叫什麼不确定,隻隐約記得好像是班上英語課代表,聽老師的話來問她要過試卷,去複印範文。
所以她很快挪開視線,走到自己座位,拿上東西,離開。
而半個月後高二第一次月考結束,在班主任的安排下,宋再旖和那個女生成了同桌,知道了她叫聞栀,很好聽的名字,生于初夏。
宋再旖還發現她永遠是沉默的,不主動與人交談,安安靜靜地做着自己的事,以為她性格如此,内向得有點可愛,好幾次心血來潮地逗她,她都會低垂眉眼轉過臉,笑一笑,不惱也不怒,仿佛沒脾氣,下了課除去上廁所就是在座位上寫作業,可惜用功至此,也沒見班級前幾裡有她。
有次班會,班主任讓大家寫各自心願,宋再旖看到聞栀寫了四個字,世界和平。
挺偉大,挺稀奇。
她開始對這姑娘有點兒好奇。
可是後來,宋再旖發現,所有的一切不過都是她以為,是假象。
聞栀不是多内向,不是喜歡獨來獨往,而是早在高一入學沒多久,人群就孤立了她,她所寫的世界和平也并非志向高遠地希望這個世界沒有戰争,而是希望沒有角落裡的霸淩。
原來她也不是有多好學,想考高分,而是為了争取獎學金,補貼家用。
但最後獎學金公示的名單裡并沒有她。
秋風蕭瑟,她隻穿一件薄薄的外套,站在教學樓底,長久地望着通知欄上貼着的那張紙。名單很長,偏偏就容不下一個她。
身後漸漸有腳步聲起,女生嬉笑的話語傳來——
“你們非要來湊什麼熱鬧喔,這名單上是有你,有她,還是有我?”
“就是啊,也不看看自己考幾分,連人家第一的零頭都比不上,還想評獎學金呢。”
“要不然叫你爸爸給學校捐棟圖書館喽。”
旁邊立馬有人搭腔:“哎呀,忘了你家沒錢了,唔好意思啊……”
“你個衰仔!”
……
可很快,女生們陰陽怪氣的笑聲被“哎呦”一聲痛呼打斷。
聞栀僵硬地轉過身,就看見空曠的教學樓前,宋再旖站在三米開外,站在風暴的外圈,穿得比她還少,不知冷似的,左手插兜,右手垂着,白色衛衣下擺濺了幾滴褐色污漬,特别刺眼,一罐空可樂被風吹着,在地上滾了幾圈,才慢慢停住。
而剛還在笑着的李慕汀則是一臉扭曲,被砸不說,可樂潑了滿身,雖然不多,但黏膩感足夠她抓狂。
“抱歉啊,”宋再旖雲淡風輕地開口,“手滑了。”
李慕汀氣結:“你……”
宋再旖彎腰撿起那個空罐,走兩步丢進垃圾桶裡,才又看一眼李慕汀,斜了下額頭,用眼神給出一種“垃圾就該待在這裡”的信号,然後頭也不回地上樓了。
那是聞栀從來沒有想過的反擊。
但正如聶書迩說的,李慕汀不傻,心裡門兒清宋再旖是因為誰沖她來這一下的,以至于幾天之後,當噩夢再度降臨的時候,聞栀依然沒有任何掙紮,任由她們用語言淩遲,像把刀,一寸一寸剜着她根本不值錢的尊嚴。
比起挨打,這實在算不上什麼。
那會兒是下課,人來人往,有老師在教室裡輔導同學題目,聽見走廊上的笑罵聲,擡頭看一眼,也隻當同學之間在開玩笑,又低頭繼續了,沒有管。
可有一個人管了。
“啪”的一聲,太過響亮,成功讓那些不懷好意的話語都按下了暫停鍵,那瞬間七班門外那片區域靜止得如墜真空,所有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一下震得忘了反應,李慕汀更是,痛得啞了嗓子,連尖叫都沒有,等好不容易緩過那一陣,才捂着自己的右臉,難以置信地瞪着宋再旖,是沒想到宋再旖居然這麼狂,敢大庭廣衆之下扇她巴掌,也是沒想到宋再旖會再一次地,摻和進來。
而後是一陣陸陸續續上湧的倒吸氣聲,夾雜極細極低的議論聲。
教室裡老師看過來。
宋再旖卻根本不在意,甩了甩自己的手,和李慕汀挨更近,居高臨下地看着她說:
“非要把自己的快樂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上,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