旋轉的各色燈光中,蕭冰越來越困頓,一切都在放大,一切又都在遠去,她從未像此刻一樣疲憊過。
于是她緩緩閉上了眼睛。
“不,等等,在堅持一下!”
在醫生的呼喊中,剛剛彈起的心跳迅速滑落,像斷翅的飛鳥,墜下懸崖。
“滴……”
一聲長長的、歎息般的歸零聲後,心率監測儀的顯示器上,隻剩下一道沒有起伏的長線。
······
“鈴——!”
光腦發出刺耳的響聲,蕭冰從床上彈起,滿頭大汗,她喘着氣,一時不知身在何方。
她深深呼了口氣,用手拍着胸口,輕撫着夢境帶來的心悸。
平複後,她看着治療艙艙門充滿科技感的燈光,輕歎一聲,這已經不知是她第幾次夢到自己死亡的場景了,明明已經過了很久,但清晰得仍如昨日。
她已經來到這顆叫伽米爾星的星球一個月,對她來說,在這裡發生的一切反而更像一場夢。
蕭冰看了眼手腕上不屬于自己的光腦,現在是淩晨三點半,等她做完複健操,就該去領救濟糧了。
她起身,從治療艙内爬出。迷迷糊糊地穿過狹窄的、堆滿機器的客廳,向另一邊的浴室走去。
蕭冰邊走邊想着賺錢的事,腳下突然一絆,撲通摔倒在前方的機器上。
額頭碰在堅硬的機器金屬闆上,發出一聲悶響。
“好痛好痛。”蕭冰扶着額頭爬起來,疼出了生理性淚水,這下徹底清醒了。
“小老頭又把什麼東西放在地上了。”蕭冰向地上看去。
機器與機器交叉的陰影裡,正蜷縮着一個人,他像貓一樣縮成一團,滿頭銀發散落在地,臉龐枯瘦,嘴唇發白,臉上一點血色都沒有。
蕭恩?他怎麼會睡在這裡。
不對,他看上去不對,幾乎聽不到他的呼吸聲!蕭冰心跳驟然一停,猛得撲上去,将蕭恩掰直。
心跳…心跳很微弱,但是還有!
蕭冰屏住呼吸,迅速将他背到自己的卧室。
蕭恩全程沒發出一絲聲響,若不是有體溫隔着衣衫傳來,蕭冰都要以為他已經死了。
蕭冰喉嚨發緊,快而小心地将他放入治療艙内。
“滴。”她按下按鈕,治療艙開始檢查。
還好,家裡有這台為她而買的昂貴治療艙,可以識别、治好百分之八十的常見疾病。
治療艙頂部的燈不停閃爍,紅黃綠燈接連亮起,箫冰死死盯着那閃爍的光,直到黃燈亮起,并固定下來,她才松了口氣。
是黃燈,不是紅燈,說明問題不大,沒有生命危險。
蕭冰這才發現自己腿軟了,跌倒在地,深深松了口氣。
蕭恩是她在這個世界上第一個見到的人,大概是因為有雛鳥情結,多少有點感情在。
說起來,這具身體的主人,同樣姓蕭名冰。在七歲時,一直跟着父母生活在别的星球,直到蕭恩生病,小孩的父母帶她回伽米爾星探望蕭恩。
這場本應該是孫女與爺爺團聚的幸福旅途,卻在中途發生了變故,星船遇到隕石風暴,砰得一聲,炸成了煙花。
當救援隊趕來時,整個星船已變成了燃燒的殘骸,小孩燒傷面積高達80%,卻奇迹般的活了下來,成為星船上唯一的幸存者。
然而,治好了燒傷,才發現她成了一個失魂者。
根據蕭冰的理解,失魂者就類似于地球上的腦死亡,某種意義上來說,就是死亡的同義詞,在蕭冰之前,從未有過失魂者蘇醒的案例。
燒傷愈合了,小孩仍舊沒有醒來。但箫恩不肯放棄,他堅持為小孩治療,一開始是住院,後來,積蓄花光了,醫院不願意再接收又窮又沒有治療價值的病人,将他們趕了出去。他隻好賣房借錢,買了他能買得到的最好的治療艙,自學各類護理營養知識,在家裡為小孩續命,等待着小孩的蘇醒。
這一等,就是十一年。
蕭冰至今記得,她剛剛蘇醒時蕭恩的眼神——
麻木又絕望的銀色眼眸,一點點湧上躍動的生機和希望,就像在寒冬裡漂泊了太久的人,終于看到了熾熱的篝火,冰冷的心終于有了裂痕,有火光照了進去。
這樣的眼神,讓蕭冰永生難忘。
就在蕭冰回憶的檔口,一道電子合成音傳來:“滴,檢查完畢。身體機能過度消耗、重度營養不良,請及時補充營養并進行修養調理。”
這是……因為勞累和營養不良導緻的暫時性昏迷?
透明的艙門下,老人的身形幹癟,安靜地躺在那裡,像一片随時會被風吹走的枯葉。
蕭冰想了想,從治療艙右側的儲物門内拿出一支營養補充劑,放在治療艙的輸入管内,摁下按鈕,開啟了護理模式。
别看補充劑隻有小小一支,造價卻十分高昂,一支就1000星币。
這東西本來是蕭恩買來為小箫冰續命的,沒想到她卻提前蘇醒。
蕭冰蘇醒後,了解了家裡經濟情況,就曾提議,賣掉治療艙,緩解經濟壓力。
可箫恩堅持讓她做完最後一個療程再賣,他很固執,蕭冰說服不了,便妥協了。
沒想到,今天卻派上了大用場。
蕭冰看着還未合上的儲物門,猶豫了下,将剩餘兩支補充劑也拿了出來。
箫恩脾氣又硬又倔,清醒狀态下絕對不會同意用補充劑,還不如趁現在一起用了。
蕭冰查閱了說明書,确認同時使用三支沒問題,便把剩餘兩支全部放了進去。
治療艙内,翠綠色的液體漸漸蔓延,安靜地工作着。
蕭冰看了眼時間,已經來不及做複健操,再不出去,恐怕就領不到救濟糧。
為了她和蕭恩的肚子着想,她隻好帶上蕭恩借給她的光腦,向門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