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六眼,五條悟生來觀察事物的視角便與常人不同。
色調古樸沉重的内室陳設、畏懼寡言,幾乎要與老建築融為一體的侍從、還有每天都會特地前來,名為父親的存在、甚至是偶爾搬進内室來的盆栽鮮花……
對于五條悟來說都沒有任何區别。
唯一特别的存在,唯一能令他感到熟悉和親近的存在,隻有一個,那就是與他一同降生的,他的血親。
他的,妹妹。
他的,脆弱的,妹妹。
五條悟第一個清晰認知到的概念,就是脆弱。
沒有比他妹妹更加脆弱的存在了。
明明是微弱到幾乎無法聽見的哭泣聲,可傳達出來的痛苦卻幾乎讓五條悟感同身受;明明每日喝下去的藥幾乎比奶還要多,卻絲毫看不見病痛痊愈的希望;明明痛苦和疾病把她折磨得仿佛下一刻就要死去,卻還是掙紮着,頑強地活到了現在。
而今天,他的妹妹依舊病得很嚴重。
半大女嬰偏長的雪白發絲黏膩在臉頰與脖頸上,長長的純白睫毛因為不安與痛苦微微顫動着,她被困在夢魇中,雙眼緊閉,但五條悟知道她有着一雙與自己如出一轍的蒼藍色瞳眸。
而此刻睜着蒼藍色瞳眸的半大男嬰伸出手,很輕很輕地摸了摸妹妹的臉頰,她的臉頰上隻有不健康的紅暈,嬰兒特有的圓潤早就被病痛消耗殆盡。
還是很熱。
發熱是從深夜開始的,睡在旁邊的五條悟幾乎是在她發出第一聲痛苦的喘息時便立刻睜開眼。
即便五條悟第一時間叫醒守夜的仆人,住在偏室的醫師也在十分鐘内趕到。
可是病魔仍然以極其迅猛的速度吞噬掉了他的妹妹。
什麼時候能夠退燒呢?
按照以往的經驗,隻要他妹妹臉頰上的燒熱能夠褪去,就意味着病魔又一次短暫地放過了他的妹妹。
即便内室燭火通明,五條悟也知道室外仍是漆黑一片的黑夜。
但黎明應該快來了。
五條悟側躺下,蜷縮在妹妹身邊,感受着血親身上傳來的偏高體溫。
等黎明到了,就好起來吧。
然後一起去外面看鮮花。
“怎麼辦?未霜大人從沒病得這麼重過。”仆人們竊竊私語,“悟大人躺在未霜大人身邊了,要不要把悟大人抱走?”
“悟大人不會願意的,哪一次未霜大人生病他沒有守在身邊?”
“但萬一悟大人也被……”
“……不會的,這九個月以來,悟大人一直陪在未霜大人身邊,從來沒有生病過。”
“但是未霜大人……”有仆人忍不住問醫師,“未霜大人究竟什麼時候能退燒?”
醫師搖了搖頭,“如果天亮之前還不能退燒……唉……”
所有的仆人一瞬間懂得了醫師的未盡之語。
“可是……未霜大人才不到十個月……她還那麼小……”有仆人忍不住捂嘴哭泣起來,她們照顧了未霜大人将近十個月,早就單方面對那孩子有了很深的感情,十分清楚病痛把那孩子折磨得有多痛苦,同樣她們也很清楚那孩子為了活下來有多麼的努力頑強。
“要不要告訴家主……”
“可是家主昨天前往東京,還沒有回來。”
室内頓時又增加了幾道壓抑的哭聲。
那應該怎麼辦呢?沒有任何辦法了嗎?難道隻能聽天由命了嗎?
内室的人們難耐地等待着時間的流逝,沒有一個人能夠安穩地度過這個夜晚,包括五條悟,他雖然閉着眼睛,可依舊能夠清晰地察覺到室内的一舉一動,他也隻有不到十個月大,無法完全理解室内的人在說些什麼,卻能夠清楚感知到他們每個人的悲痛與絕望。
他好像意識到了妹妹這次的生病有些不同尋常。但他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依舊緊閉雙眼,緊緊握着血親的手,等待着黎明的到來。
黎明悄然而至,五條未霜竟然也奇迹般睜開了眼睛。
雖然面頰的绯紅依舊未曾散去,高熱的體溫也沒有降下來,可這孩子就是看起來精神很好,蒼藍瞳眸恢複了神采,時常不自覺皺起的眉頭也舒展開來,難得露出了可愛乖巧的笑容,好像在為自己身體難得的舒适而感到開心。
看着未霜大人這幅惹人喜愛的樣子,醫師和仆人們卻遲疑猶豫了起來。
突然就變得這麼有精神……很難讓人不懷疑……回光返照。
五條悟隻以為妹妹中終于恢複了健康,就像往常一樣。
他用行動來表達自己的歡喜,用自己白嫩的臉頰貼了貼妹妹的,盡可能地蹭了蹭,一直蹭到妹妹因為失去重心差一點向後栽倒才停止。
無法宣之于口的喜悅令五條悟忽視了妹妹一直沒有降下的體溫,也無視了其他人與自己截然不同的心情,此刻的他滿心滿腦都想着一件事:如果是像往常一樣的話,那下一次的病痛還不知道要什麼時候到來,可能很快就來,所以一定要抓緊時間。
他依舊拉着未霜的手緊緊不放,另一隻卻大手一揮:“出,去。”
健康的小孩聲音很有力,幾乎是立刻就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于是有仆人試探着靠近,問道:“悟大人,您說什麼?”
五條悟:“我,和霜,出去。”
說好了要一起去外面看鮮花的,必須得抓緊時間。
偏偏聽不懂話的仆人一直在浪費時間,很遲疑地重複問五條悟:“悟大人,您是想和未霜大人出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