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郎,再堅持一會。”
崔蘭因努力睜開困乏的雙眼。
燈火葳蕤,紅綢錦緞,紮眼的喜色湧進來。
這是她的大婚夜,而她還在等那忙碌的夫婿蕭臨回房完禮。
傅母陳媪一直在給她耳邊不厭其煩地贊美長公子,那花樣百出的溢美之詞就像挂在驢子前的一根胡蘿蔔,勾着她打起精神。
崔蘭因也的确為之精神稍振。
蘭陵蕭氏的長公子蕭臨年紀雖輕,卻能受到皇帝重用,因資曆不深還為他特設少司空一職,掌大晉水利營建并拱衛都城的水軍,是真正的手握重權。
建康世家皆奉他為座上賓,諸位家主不顧年齡輩分,都以與之交好為榮,教育子弟也莫不以他為楷模。
容貌或許并不是長公子最引以為傲的長處,卻是崔蘭因最好奇的一點。
她倒想看看這位“神玉”公子有多驚豔,能否配得上“世無其二,神玉獨絕”的贊美。
屋子裡蕭家的婢女有八名,捧着各樣物件鴉雀無聲,若不看她們微笑的臉,還以為早都昏昏入睡。
崔蘭因百無聊賴地把她們一一打量。
個子一般高、胖瘦皆一樣,妝容衣着都一絲不苟,陪她等候的時間裡她們且能夠做到像人偶一樣不喊不動,簡直可以稱得上可怖。
蕭家治家之嚴,可見一斑。
由此,崔蘭因也不禁擔憂起來,若這個長公子嚴肅古闆,即便長得像天仙,她也索然無味啊。
陳媪看着眼睛滴溜溜到處轉的女郎,心裡不由歎了口氣。
若說長公子全身上下到頭發絲都是優點,那這個女郎能挑出來的就寥寥無幾。
不幸地是,缺點還很多。
更緻命的是她五歲走丢,十五歲方被找回,流落在外的那十年間無人知曉她的經曆。
陳媪唯一能做的就是暗暗期望長公子被新婦的花容月貌一眼驚豔而後墜入情網。
雖然她知道這個可能性也不大。
陳媪一會憂一會愁,門外平穩的腳步聲傳來。
在崔蘭因主仆反應之前,那八個人偶婢女同時屈膝,聲音清脆:“長公子。”
這齊齊整整的聲音把崔蘭因吓了一跳。
她忘了規儀,把喜扇自個挪下,審視的目光投向來人。
眼前如被光炫,一時恍惚。
這郎君身量極高,着華服佩禁步,步伐不緊不慢上前,兩旁九層樹塔燭台上的光芒忽而變得更加絢爛,映着他眉目如墨畫,膚色猶玉耀,兩旁的随從生生被崔蘭因看成了兩隻瘦高的仙鶴,隻為簇擁中間這仙人般的郎君。
世人之言,誠不我欺。
而且這俊美的郎君并不高傲冷漠,由于他還有一對淺色的瞳仁,就像是紫雲英蜜,流轉間眸光緩慢而柔和。
崔蘭因察覺面上如春風溫柔拂過,然下一瞬,這眸光溫柔的郎君就走到她跟前,伸手,握住她的扇柄。
一寸寸往上,遮住她嫣紅豐盈的唇瓣,她玲珑小巧的鼻,她瑩瑩潤潤的圓眼,乃至整張臉。
溫和卻不容反駁的嗓音落在她耳畔。
“還未到卻扇之時。”
崔蘭因:“……”
随後的婚儀都在長公子的操控下,依次按規、分毫不差地進行、完成。
崔蘭因生生緊張出一背冷汗。
分明兩人都是第一次成婚,長公子熟練得卻不像是頭一回,就好像那些規儀深刻在他腦子裡,倒背如流也不在話下。
兩刻鐘後,随從踩着點過來請他。
長公子最後對她道:“我公事繁忙,這些時日都不得空閑,三日後歸甯恐怕也無法相陪,抱歉。”
崔蘭因愣了下,一直提起的心驟然松懈,随之而來的是源源不斷的疲乏。
雖有些意外,但她還真怕長公子連圓房都要一步步來,她可沒有認真鑽研這方面的規矩。
不過既知繁忙,又選在這個時候成婚,說到底還是不重視她罷了。
崔蘭因挂上微笑:“夫君你去吧,我無礙。”
對方稍怔了下,似對“夫君”這個稱呼有些不适,但他并未多言,轉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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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後,新婦歸甯。
長公子果真“如約”沒有相陪。
崔蘭因見完父母又要去拜見祖母。
崔家的庭園已染秋色,原本翠綠的樹葉宛若被火舌燒焦,變得枯黃。
落葉鋪在地上,一腳一聲脆響。
崔蘭因還在回想母親适才的唠叨:“蕭家規矩多,你那阿家更是嚴格,把長公子看得如眼珠子般仔細,别的郎君十來歲就有女子近身,偏他房裡連個伺候的婢女都不許擱,所以他不近女色,不親近你也是正常的事,你也不必太過灰心,日後總會有機會改善。”
說來也好笑,好像所有人都已經提前知道蕭臨不會親近她。
若一個新婦新婚就守空房的事廣為人知隻怕要羞愧地不敢出聲,但崔蘭因卻敢開口問母親:“倘若長公子一直都不喜女色,也不親近我呢?是不是幾年後我就可以和離了?”
她是很認真在為自己的将來考慮,偏母親要斥她“淨說渾話”。
直白表達自己的想法,崔蘭因一直不明白有什麼不對,但父親母親就是不喜歡聽,好像她遇到困難受了委屈都應該憋在心。
這才是有教養、識大體的貴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