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抵是某個淪落荒野的過客就快死去,才引得她們側目一瞥罷。
氣若懸絲間,宋知斐心中已然不再有何波瀾。
她深知自己命不久矣,無非是回光返照,才有這片刻的神志清明。
唯一的遺憾,除去未能施展的抱負,不過是自己揣着良藥葬命于此,卻未能早早托與護衛去救治她的父侯罷。
若還有來世——
“廢話少說。”
少年沉冷而不耐的聲音忽然闖入了她耳邊,似刹那間的清心之鈴,驅散了她所有的思緒。
而正當她莫辨虛實時,緊接着入耳的,卻是一位老者踉跄的腳步聲和念叨聲,間或還混雜着稚童受驚的嗚嗚聲。
嘈雜的聲音愈來愈多,她掙紮了幾番,試着睜開了沉重的雙眼。
刺目的日光之下,是一間以土磚和茅草砌就的舊屋,斑駁的痕迹、寥寥的家具,無不昭示着生活之艱苦。
視線轉而向下,則看到榻前站着一位懷抱幼子的民婦,小童約莫四五歲的模樣,餓得面黃清瘦,正含淚吮咬手指,好奇地眼巴巴望着她。
而再看向後,一位老先生坐于桌前開着藥方,梁肅則冷着眉立于一旁,不知在說些什麼。
疲倦如潮侵噬,緊繃的心弦力盡而斷,不覺沉沉陷入了黑暗。
再度蘇醒過來時,已是日暮黃昏。
晚照的夕陽映在梁肅那張冷暗的面上,醒後乍一看,還怪有些煞風景。
“睡得還舒心麼?”
少年似笑非笑地問候着她,看起來等得并不是很舒心,“是上了天堂還是下了地獄?”
病後初醒的女孩靜躺在榻上看着他,絲毫不受他的恫吓,眼神中凝着複雜的怔然。
見此,讨了沒趣的少年也不再戲弄她,索性活絡起僵累的筋骨,移開了目光。
他大抵是閑瘋了。
晨起之時,烏鬃骓頭一遭私自離他而去,他本是回來逮馬的,沒成想卻看到,這病秧子竟出奇命硬,當真發着燒挺過了一晚。
照理說,他本不會再繼續插手,可不知怎的,見這人瑟瑟依偎着殘餘火星,他莫名便想起了幼時王府沒落,同母妃擠着火爐烤暖的那些日子。
橫豎烏鬃骓也賴着不走,索性他便将這人扔上馬背,積了次功德,趁天大亮,順道去替她尋了個大夫。
若早知這般費時麻煩,他便不碰這爛攤子了。
瞧見這副神情,宋知斐也知是勞煩了他,硬是撐着坐起了小半身子,虛然一禮,溫笑道:“大恩難忘……感激不勝。”
分明是虛弱的蒼白面色,這笑意卻似淡雲清風,皎皎月華,拂出了幾絲生氣。
唯獨聲音依舊如破漏的窗牖,喑啞尤甚。
和昨夜一樣難聽。
梁肅暗然輕笑,不知為何,心情卻莫名向好,隻耐着性子,端起了一旁熱好的湯藥,“謝我作甚,要謝還得謝你命硬,謝那一萬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