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趟走山路小道居多,幾乎可謂是風餐露宿。
第一日因太過匆忙,隻得在一個簡陋的岩洞裡将就。
岩洞不深,隻堪蔽身,卻擋不得多少風。梁肅砍下幾根長竹,以藤蔓作縛,捆立于洞前,權作防護與禦風之用。
夜至,少年用枯枝撥弄火堆時,身旁環抱着縮在一處的女孩早已疲于勞頓,一下又一下地磕着腦袋,禁不住要睡着了。
他漫不經心地低聲一笑,“白日我在附近看見了野狼。”
一旁的女孩聽罷不小心磕上手臂,一下子磕醒了。
朦胧間反應過來他剛說了句什麼後,又看向他笑了下,竟也當真勉強打起了幾分精神。
少年生性晦暗,慣愛使壞作弄,尤其見到她有趣的反應,便總忍不住想欺負得更狠些。
她蜷縮成了一團,畏寒的身子被飄搖的火光籠着,一雙困倦的水眸也看起來可憐極了。
真是好騙。
不知從何時起,他很喜歡找她的樂子,不過,倒也不是真的要欺負到底。
“睡吧,來了我會叫你的。”
少年音色清冽,背坐在風口,饒有興緻地又添了幾根樹枝,将火堆燒得更旺,卻聽身側響起一聲溫綿之語,好似飄來淡淡清芳的晚香玉:“那我們輪着守,你若困了,就換我來守你……”
他面色微變,連着手上的動作也一頓,許是太久沒聽到這樣的話,一時竟還有些失怔。
聞言擡眸,隻見女孩已枕着手臂漸漸睡去,溫柔端雅,不沾俗世髒污,映在火光裡,竟像一團炙暖的明珠,就這樣催熱着他,以四兩反撥千斤,在他心底掀出了波瀾風雲。
到底是誰瘋了。
他也覺得不可思議,隻是沉然站起身,不知被一種怎樣的悸動驅使着,徑自走向了那對他毫不設防的女孩,立了片刻後,又默不作聲地蹲了下來。
她的睡顔很是安靜,與他熱湧不止的血液恰恰相反。
不知深看了多久,他伸出手,鬼使神差地碰上了她的臉頰,可溫膩如玉的觸感非但沒有緩卻他的心潮,反而還似一陣陣暗浪,不斷撞在那幾近動搖的岸礁上。
他的指尖食髓知味地描過她的嫣唇——
那屢次令他失去冷靜、思緒紛亂的罪魁禍首。
卻并沒有做多少停留,而是輕輕拂至她的耳畔,又将她被風吹亂的碎發捋了整齊,好似她本就該這樣端方嬌貴。
這世上像他一樣陰暗惡劣的人還是太多了,要想活命就趁早回家吧。
一整夜,山洞的火堆都未曾熄滅,梁肅也并沒有去叫醒睡着的宋知斐。
以至白日趕路時,宋知斐都懷疑他是不是真是鐵打的,不然,怎會有人一夜不睡還能精力不減,甚至更加清醒了呢?
少年輕輕勾唇,顯然沒有要回答的意思,隻是将剛剛烤好的魚剔除了骨刺,遞給了她,“嘗嘗?”
宋知斐愣了一下,看着他一如往常的模樣,也笑着言謝接了過來。
她是覺得,梁肅好像真的變得溫和了許多……
時間一點一點流逝在馬蹄之下,可看似安甯的日子,很快便被一支暗箭射碎了。
即将歸京的前夜,月色被踏破,潛藏于山林的刺客忽然洶洶湧出,密如黑鴉,勢如猛虎,仿佛早已埋伏多時,不惜一切代價,都要他們必須葬命于此,不能活着回京。
竹林叢生,地勢險峻,宋知斐被梁肅牢牢護在身前,不見身後局勢,隻聽到混亂的刀劍聲不斷傳來。
他似乎熟悉這裡的一切,包括所有暗藏的陷阱與機關。
長劍砍斷暗處的縛繩,數丈高的茅竹頓時成片傾倒而下,如巨浪滾落斜坡,殺出一片人仰馬翻之聲。
宋知斐緊凝着眉,正思那周邦安的援兵為何遲遲還不曾趕至,梁肅已然勒住缰繩,将她攔腰攬下,安置在了一處隐蔽的樹洞前。
“躲着,我去殺了他們。”
他音色清冷,說得輕松如常,仿佛隻是去掃清門前的渣滓。
宋知斐欲言又止,卻在此時,聽到坡下傳來了一聲忠誠而急切的叫喊:
“殿下,末将救駕來遲了!”好似是自責沒能及時趕到,生怕他遭遇了不測。
梁肅眉尖一頓,顯然有些詫異,可宋知斐的眼中卻閃起了亮色——
周将軍來了。
她下意識看向梁肅,卻見他靜伫在原地,沉冷的眼底不乏警戒,隻觀望着遠處亮起火光之處,仿佛在等着那人走入他的視線。
但很快,令她沒想到的事情發生了——
坡下人馬混雜,她在那諸多聲音,竟捕捉到了似曾相識的音調與語氣。
“又沒看到屍體,你鬼叫什麼?”
男子輕狂一笑,着實瞧不上周邦安那沉不住氣的模樣。他矜貴松散,倚仗着顯赫功勳,言辭中滿是驕縱,“傳我令,封鎖各個山道,務必将二殿下給我請出來。”
宋知斐的心蓦地一沉,雖隻時隔兩年,但這個聲音她再熟悉不過了。
來的人不隻有周将軍,還有……袁肆!
可怎麼會是袁肆,他不應該還在清繳晉王的餘孽麼?
周将軍沒有見過她的相貌,但袁肆卻是認得她的。
宋知斐下意識後退了半步,手心一陣發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