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鍛煉吧,别回頭啤酒肚了都沒找到對象。”錦書拍了拍他,又分别對其他幾人囑咐幾句注意養生,又跑步去了。
再叫停他的是酒店的工作人員,穿着針腳細密布料講究,看起來是高級定制的禮服,别了個統一的胸針。那是個大概快退休的女子,安泰的樣貌,頭發花白,戴着老花鏡,眯着眼睛走向他。
似乎有些不敢置信,幹癟的唇微微張着。
“不能跑嗎?”錦書被兩次打斷,有些不悅。
“當然可以,那邊健身館也二十四小時開着,如果需要的話我可以帶您去。”女士被他的眉眼驚到了,頓一下就趕忙解釋。
她自我介紹是相逢酒店管理會的人,叫甯長安,來找錦書是為了請他看一幅畫。
“什麼畫?”
“創始人的收藏,舟泊海大師的真迹。”
錦書想起前夜看到的那些記憶,似乎那個在躺椅上搖扇子的就是這酒店的創始人。閑着也是閑着,他跟着走了。
他從這個女子身上感受到了有規律的靈力波動,按道理說這種低靈力世界是不該有如此的情況的。
看樣子,半人半鬼?
錦書覺得可能會有點意思。
去到的是相逢酒店的行政樓,三十六層樓高,是這片最高的建築。對外開放,好幾層都是相逢酒店的發展曆史,也有在這辦活動的,十八層還有一個私人收藏館。
他們去的也就是第十八層。
相逢酒店也不愧是本地的奠基石,藏品比博物館的還豐富,種類齊全,保存完善。
“就是這張畫。”甯長安戴上手套,緩緩将玻璃櫃後的長卷拿了出來,放在桌上。
是一幅丹青墨畫,畫上大雪似有了生命,随着遊劍起勢,舞劍之人一襲輕甲,紅色長袍飄于畫尾,發如青絲,膚如凝玉。隻可惜長劍的寒光遮住了那人的臉,隻有一隻有神的眼注視着畫外的人。
隻憑這姿态,便能看出畫中人的驕傲與勝券在握的決心,是個定能得勝的大将軍。
“我初看到您,便覺得和這畫裡的人很像。據說舟大師畫這畫的那天夢到了仙人,但仙人不露真面,所以畫不出面孔,隻能是這半遮面的樣子。”甯長安退到一邊,緩緩說。
錦書擡手虛虛描摹着那身姿,一時間感慨萬千。
确實很像,但他一生都沒當成過将軍,榮家被抄家之前他還在軍中混過個“小将軍”的名号,但真正的官職沒有過。到了無晴岡後沒機會,到後來,連輕甲都是負擔了。
他當過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宰相,權勢最盛之時軍、錢、政都在他手裡,或許隻要一句話那皇位都是他的,但也忙到忘記了少時的夢。
“這舟泊海是誰?”錦書問道。
“北恒末年的一位畫師,以山水畫聞名。一生遊覽群山奇水,現在有些名氣的景點他都去過畫過。被稱為山水畫第一人,隻是不知道為什麼,年老之後隻畫人,而且據說都沒有畫臉。”
“為什麼是據說?”
“他死時将那些畫都燒了,唯剩這張,創始人收藏的時候它是殘頁,隻有半身,後來找人修複的成如今的樣子。續上的半幅畫是創始人自己畫的。”甯長安指了指中間一條裂痕。
錦書沉默一陣,忽然開口:“你見過創始人?”
甯長安伸過來的胳膊抖了抖,皮膚白得吓人,很快又恢複了正常:“自然沒有,隻是聽家裡人說過罷了。”
謊言。錦書飛速判斷出來。他剛才試探過一番,這人的靈力算不上多,但質量醇厚,來源可能是某種神器道具。再結合複皇的那樣東西和自己上輩子作為榮滄時與北恒皇室簽訂的契約……看來當年那位仙人帶過來了不少東西啊!
隻是在這個世界會被削弱很多吧,如果有保存靈魂的……
【你在想什麼?是不是在想如果顧雩風也因此活下來了該多麼好?】那個聲音又響了起來。
“閉嘴。”錦書低聲怒斥道,他的聲音像是從嗓子眼裡擠出來的,狠戾非常。
甯長安後退一步,似是擺出了防禦的姿勢。
“這位客人?您……”
“能讓我自己待一會兒嗎?我想看看這裡藏品。”錦書換了和善的表情,詢問道。
變臉速度之快高鐵都追不上。
“當然可以,但我需要先把這畫放回去。容我提醒您一句,這裡全覆蓋攝像頭,我們的安保人員實時監控。”
錦書不在意這個,點了點頭,面部表情僵硬。
當空間内隻剩他一個時,紊亂的異能再次釋放,這次的主角隻有榮滄一個。
榮滄披着厚重的襖子,面色蒼白如紙,手腕的骨頭都突了出來,抓着筆的手不時顫抖着。
他在油燈下寫信,不時停頓咳嗽幾聲,筆迹虛浮——聞月親啟:
汝今見此封書時,吾已不見人矣。
訓曰:吾一歲執符于周,三歲調書練事,六歲便知我命,七歲爾初遇,十一升剿匪歸父命我跪祠堂,長兄告我宗盟約。
契于神器定契,祖曾為保全家誓不貳禁,杖性俱滅。禦猶忌之,使每新生之子裝一朝母蠱,一若吾心生貪念,隔以千萬裡取吾命。不服子母為蠱,終身不可入仕,飲藥廢之,吾次兄是也,其天生羸,服蠱易夭,故臣父以其生之日夜數十免死金牌為求恩赦也。
故十三歲家破,我欲以防末,食絕子母之藥。以故子蟲厭之,無異于蠶食吾血脈,吾身愈虛。
恕罪我之私,則惟生而得報,不勝居頂直上刀割焉。
至于今之無味善嗅者已失,渾之視微,至于吾姑母之無感盡失也,如行屍。
臣不能就,故置酒卮,欲往吾母墳前道别。
他人既善,隻是汝心不下。子乃真惠之人,有治天下亂之力,有責心任,識人用之。吾不在矣,子善之谏将聽,其言之太直也怒;許星軍事無能憂,西北授之高枕,有兵呼平之;若曦大體觀強,善平新貴舊勢,臣後當相不問……
若君義我,感我至矣。然我終将死,便不敢誤汝福,若有便觀我朝江山,山水之中便自有勝我者,汝大可忘也。
後不複見,願君善食時寝,莫學我困于舊。長生求仙事千萬無信,亦勿亂藥,割人血肉求長生之法勿學。葬從簡,勿勞民傷财。
願君一切安好,勿念。
榮滄寫了寥寥幾行便咳出血來,又換了紙重寫。幾百字的内容硬生生從半夜寫到天明。一些想說又不敢說的話改了又寫,寫了又劃,最後隻剩下病的緣由和身後事的交代。
可到了車馬來的時候,他把信收好,吃了粒透支氣血的藥,又跟個沒事人一樣上朝去了。
沾了血的帕子扔到火盆裡,火蛇就像那子蠱一樣,蠶食掉了潔白的帕身。
錦書深吸幾口氣,強行關停了記憶。
太憋屈别扭了。
【怎麼,後悔沒讓顧雩風求仙問道了?沒準真能活到這時候呢。】
“閉嘴。”
【榮滄,你難道還沒聽出來我的聲音嗎?】
“安靜。”
【還是說……你心虛到不敢承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