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沐秋在昏迷期間保留了部分感知能力,但這其中顯然不包括視覺。他在妹妹生命中最重要的幾年裡完全缺席,但是、但是……在蘇沐橙推開門的時候,他還是一眼就認出了妹妹。
蘇沐橙望着他,表情很複雜,又是喜悅、又是悲傷。
她慢慢走到他床邊。蘇沐秋認真地觀察着,發現妹妹臉頰飽滿、氣色充足、頭發已經留到他不會打理的長度了,還染了溫柔俏皮的深棕色,看起來過得不錯。
她喊:“哥哥。”
蘇沐秋微微點了點頭。
他暫時沒辦法開口說話,隻能給出這些微弱的反應——他昏迷的時間實在是太漫長了,就算護工再頻繁地按摩身體也無法避免肌肉萎縮。他現在甚至感受不到四肢的存在,隻有身下創口傳來的疼痛不斷地提醒他的軀體仍然被疾病糾纏。
但他已經習慣忍耐痛苦了……唉,至少不能在妹妹面前皺着眉頭吧?
葉修在廊外和醫生聊了會複健方案,也走了進來。
他們對視的時候,蘇沐秋覺得葉修明明外貌變化了挺多,實質上卻沒怎麼改變:略高一截,臉頰上的肉多了點、皮膚也白了,但眼睛還是那麼明亮。黑眼圈意料之中地加重不少,想來這幾年也沒少熬夜打榮耀。
蘇沐秋認真地看過妹妹和朋友,覺得他們的狀态都不錯。他在和葉修對視的時候眨了眨眼,于是葉修也笑了。
他将果籃放到床頭,語氣也輕松了不少:“我問了醫生,要做一段時間的康複訓練才能正常走路說話,不過……能醒過來就是開了個好頭,會好起來的。”
蘇沐秋知道自己現在隻能順其自然地等待身體恢複,便輕輕眨了眨眼,表示明白,然後往葉修身邊看了一眼。
果然,沒有第三個人。
她也永遠不會來了……因為他。
她被困在了車轍間,被困在了那個雨夜。她已經不能騎着行李箱雄赳赳氣昂昂地巡視網吧,不能用力地敲鍵盤在競技場“重振戰法榮光”,不能……掐着他的軟肉、咬他的嘴唇、對着他發脾氣或者笑了。
蘇沐秋忽然想,她會恨他嗎?如果恨他,為什麼要在他前面跑、引導他重新醒過來呢?
他垂着眼簾,看向自己的下半身。
護工把他扶起來半躺在床上,腰後的軟枕墊得很高,确保他不會壓到手術後的創口。蒼白的被子隐約顯現出腿部可怖的輪廓……常年缺乏鍛煉的腿,不知道會萎縮成什麼樣。
仿佛有一片烏雲在房間上空聚集。
葉修拖了倆小闆凳到蘇沐秋床前,蘇沐橙也擠過來坐下,兩個人擠來擠去,好像在用眼神和肢體語言争論一個世紀難題。過了兩分鐘,蘇沐秋終于注意到了他們無聲的争執,短暫從感傷低落的情緒中抽離,用有點疑惑的眼神看向他們。
蘇沐橙和葉修對視了一眼,清了清嗓子:“哥。”
蘇沐秋眨了眨眼,表示自己在聽。
蘇沐橙用一種輕柔而堅定的聲音道:“我已經告訴小藻了,她馬上就會過來。”
蘇沐秋依然沒有動作。
他看着妹妹,眼睛裡帶着一點欣慰的笑意——妹妹長大了會說善意的謊言安慰哥哥了,他其實很高興。但他沒有表現出什麼激烈的情緒,隻是繼續望着自己的下半身。
葉修看見這哀莫大于心死的眼神,心底隐約産生了一種不太妙的預感。
事後警方查找監控,車禍發生時的那一段恰好丢失。
那場車禍的親曆者隻有肇事司機、小周和沐秋。肇事司機經搶救後醒來已經失去相關記憶,沐秋昏睡不醒,小周徹底人間蒸發。然而在去年藍雨舉辦的全明星周末登台時,她的容貌、身高、心性都絲毫未變……就像是從七年前直接降臨到了現在。
他沒有去問她為什麼消失,因為她明顯不想回答。
但是沐秋的态度很奇怪,沒有情緒波動,也沒有表示,就像是……覺得沐橙在說假話騙他,而他也笃定她不會出現一樣。
葉修心底産生了一種不太妙的預感。
蘇沐橙的情緒感知能力也很敏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