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死了沒有啊?”
“他是誰?”
“我方派的士兵竟一個不剩了。”
立于屍堆中的人格外醒目,哪怕是小兵裝束,也如将領般偉岸,給人以一人掃千軍的震撼之感。
他将握在手中、槍頭拖在地上、及人高的長槍立起來,身體一壓當作支撐。
“動了!他動了!”
“天哪還活着呢。”
“我軍路上劫殺了一幫安軍的逃兵,我還以為安人都是孬種。”
“他們還有一人,我軍作戰的卻一個不剩……”
“将軍要如何處置?殺了?”
“當然啦,将軍手中之敵,絕無生還可能。”
一道響亮的利刃出鞘的聲音劃過衆人耳際。
“駕!”
為首者策馬奔騰,駿馬敏捷跨越或踩踏一具具屍體,蹬起馬蹄聲。風揚起馬上人的長披風,手中刃閃着淩厲的光,在那屍海中的人眼裡,像奪命的死神奔來。
越來越近,手起。
他望着一人一馬朝自己奔來,解脫一般閉上眼睛。他放棄了。
刀落,刃劈風,氣流劃過耳邊。
他卻沒迎來死亡。
明明還有一口氣,明明手裡握着兵器。在人閉目受死那一刻,葉手一使勁調轉了利刃落下的方向。
攪動的氣流吹晃那人淩亂髒污的發絲,刀則飛竄到地上射穿旁邊其中一具屍體,發出沉悶響聲。
葉翻身下馬,那人睜眼時一臉撞上來者的氣息,被這敵軍頭子氣憤又粗暴地揪住領子,幾乎被拉出屍堆。一個脫力,那人跟垮了似的,長槍落地,整個人跌入他懷中。
當時本要數落對手的葉定住,說不出話。
葉碧展至今記憶猶新,二人貼在一起時,那副身軀傳來的緩慢但尚有力的呼吸以及止不住的顫抖。不是吓的,是累的。
止淵:“若他還手了,你會殺他麼?”
葉碧展思考了下,搖頭,“不知道。或許會,戰争是殘酷的,對敗兵而言的尊重應是死在戰場上而非淪落敵營為俘虜;也或許不會,因為我看到他第一眼,卻沒心生殺他的念頭……抉擇在于一時,誰又說得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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霁安之戰,霁大勝,安國西部和北部共損失八座城池。
霁軍軍營,屬下的彙報:
“将軍,據查探,安國西部邊防軍将領僅是一名小将,為人粗鄙,無甚功名,實乃一介文盲武夫,戰未過半得知安王下诏舍棄邊防退守餘地,便畏罪潛逃。我軍告勝清理戰場時未發現其蹤影,但在距戰場百裡處為我軍援軍截殺的安軍逃兵中翻出一具帶将軍令牌的士兵屍體,經相關人士指證,确為潛逃将領。”
“也就是說,西部戰後半場敵軍坐鎮者另有其人?”背着手的葉轉了身,回憶起當時屢次收到的來自西部戰區的通報,“遭朝廷舍棄,群龍無首,卻能穩住軍心整改戰略,以少敵多、巧妙周旋,本該速決之戰被拖成持久戰,末了幾近反敗為勝。究竟什麼樣的人有此謀略?”
不久,有侍衛說安國戰俘帶到。
随即便見一英俊幹練的八尺男兒被帶進來。他已卸去戰甲着換素服,儀容經過下人簡單淨整,端正得體。前後相較,讓人覺得他既有武者的凜烈之風,又有權貴名士一般的書卷氣。
隻是那剛挺之軀,卻顯出一副頹喪消沉的樣子。
葉碧展站他旁邊同他一般高,看着止淵繞他走動、打量來又打量去,道:“喂。”
止淵慢悠悠地走回,又轉而繞葉碧展。女子在一幫武夫中顯得嬌小,但看那周身氣場并不弱小。
她看人臉時要擡起頭,“當兵的吃什麼長大的?”
葉碧展付之一笑,“許是白尊在高處待久了,降下來有些不習慣。”
“是麼?”止淵像在自語。
“大膽敗卒,見到将軍還不跪下!”
侍衛往人膝後踹了一腳,前後悶“咚”兩聲,一隻膝蓋着地,但該戰俘腰闆挺直,耐着痛竟起膝重新站起來,侍衛想再踹一腳。
“慢着。”
葉叫停,侍衛懸起的腳放下了。
“你們先下去。”
待其他人退走,屋裡隻剩二人。
葉不緊不慢地于案前坐下,語帶嘲諷:“怎麼,戰場上還是個閉目等死的懦夫,現在又是個膝下有金的志士了?”
他不說話,面上除了不變的喪沒有其他表情,眼底波瀾不驚得像沒了生氣。
“你不是安人,你是已亡國的汐人?”
意識到是哪處細節暴露了,他下意識将那慣于握拳置于腹側的左手放下。這是汐國宗室禮數。
“亡國宗室餘孽,安國階下囚。安國西部邊防區非原汐國領地吧,上戰場拼殺,被當棄子卻不逃走,是一心求死?”葉說着又轉口,“不對,若求死,何必負隅頑抗、奮戰到底?”
對視好幾秒,人終于說話,但非作答,聲音低沉沙啞:“為何不殺我?”
“原來不是啞巴。”
葉一手肘抵在案上手扶腦側,一手舒展擱在案沿,随後又伸去抓起案上一把做工精緻的帶鞘長刀拿到跟前悠閑地端詳了會兒,然後用拇指按住刀柄邊緣熟練利落地将刀推出刀鞘,露出一小部分锃亮的銀白色刀刃,刀面上映出外物略顯朦胧的影子。
從視角看過去,刀刃覆蓋在了台階下面的人的頸項下方。
葉說:“你為戰俘,我想殺便殺,想留便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