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衛出于好心将天閉攔住,“今日将軍心情不太好,或許氣還未消,你的活兒暫由我代勞吧。”
而剛交接完就聽裡面道:“天閉。”
接着:“進來。”
于是活兒還是歸回天閉。進去,上具沏茶,一如既往沒變化,仿佛昨日之事并未發生。
葉面色平和,看起來沒有“心情不好”的樣子,他未提昨日之事,倒也為對方冷靜于自己而感到驚訝——明明昨天都……
他擡眼看天閉,天閉垂着眸有條不紊地做自己的事。
視線下移,葉此前沒仔細觀察過天閉那雙已為他沏了半個月茶的手,這一瞧,目光逗留許久。那按理說本該與主人的臉一般書生意氣的手,掌上有繭子。他想起昨日糾纏間無意觸其掌面時一刹那的粗糙感。
天閉的右手被半道劫去——手腕被突然伸來的手握住,沒來得及反應便被舉高一些翻過來手心朝上。
葉看了他一眼又看回手,“攤開。”
天閉攤了,略放松的手指張開來些。二人眼見那結實修長的手上布有不少積澱而成的或大或小的繭子。
兵器笨重,練武的人兵器拿多拿久了手上往往會生繭子,但像這般多的卻少見。
“練的挺多,”葉道,“會的不少?”
葉沒使多大勁,天閉合上手指抽回去,繼續弄茶。他淡淡地道:“身逢亂世,保命罷了。”
“說的好似活得多艱難。舞文弄墨,也為保命?”葉沒有錯過,那些繭子中不隻有握刀槍劍練出來的,也有握筆練出來的。
一般人也做不到握筆生繭,何況還是個“武夫”。
天閉不動聲色,“是為活着的一種方式。”
再沒了話語。
葉伏案閱卷,天閉伺候在旁。
一靜下來其實也怕開口,因為會擔心什麼事被提起,避而不談沉默以對大概會好一些。
葉:“給我把《法章成典》拿來。”
各種書物卷軸放在一旁的書架上,天閉聞言起身為他去取。葉想起來今時不同往日在都城,屋換了随從也換了,怕人找不着,遂扭頭想告知方位,怎知這時人已取書回來,将書放于案上。
一去一取一回,沒有停留,好似對那些書物的位置了然于心——要麼經過觀察留意記住的,要麼對書物熟悉知道外封長什麼樣,亦或者,兩者兼。
葉裝作若無其事,又報了兩三本書目讓天閉一并去取,在天閉背過身時觀察他舉動。人歸來時書盡數奉上。
葉意味深長地看了看身邊人,飲掉一杯茶,道:“這些你都曾看過?”
意識到被試探,心不在焉的天閉才警惕起來,不言。
葉當作默認,将取來的幾本書拿起來依次翻了翻。那些都是名文著作,盛于官士文人墨客之間,他離都打仗駐紮久一點都會叫人帶上或給寄送。
不知打的什麼主意,葉考慮過後叫侍衛進來。
“将軍有何吩咐?”
“另備張書案來。”
侍衛會辦事,書具筆墨什麼的也一起備上。
“你既知易子又閱過典籍,想必非什麼粗鄙之人,我看你成日大多是閑的,不如再找點事做。”葉說着,将取來的幾本書一齊遞出,“當地不乏紙張,你将它們抄一遍。”頓一頓又補充,“不急,慢慢來,想抄多久抄多久。”
意思是必須抄,還要好好抄。
天閉也不過問,接過後方欲行,又被叫住。
“等等,”葉從案上拿起一卷《易子卷》,“先抄這個。”再補,“别弄壞了。”
天閉沒立刻接,明顯遲疑了。
“怎麼?”
沒怎麼,隻是做夢都想不到有一天會被罰抄自己的著作。
于是乎,葉将軍屋中多了一個舞文弄墨的青年。
天閉端坐案前,心平氣靜,筆提在那隻長有繭子的手裡卻是揮動得平穩自如。
一舉一動,的确熟練。
人在專注地做着什麼事時往往能反映出很多信息,葉借機去觀摩一二,跟個監官似的。
葉看到紙面上橫平豎直整齊抄寫的文字,端正規範的楷體,心裡想的是:沒易子寫的好。
易子的書法行雲流水,遒勁有神,張而不揚,自成一格。
葉道:“易子卷有三,囊括八學六藝,拓卷流傳八方名揚四海,你可曾閱過?”
天閉回:“……有閱。”
“易子之作,你所見如何?”葉補充,“想清楚再答。”
“……”天閉想了許久勉強擠出兩個字,“尚可。”
“尚、可?”聽語氣定是不滿意,“黎民百姓談‘易’敬若神明,文人墨客談‘易’贊不絕口,諸王将相談‘易’顧及三分,你卻隻‘尚可’二字?果真狂妄。還是說,你自認才學更甚,連易子都入不了你的眼?”
“……”
易子其實是為人謙遜的。
天閉處變不亂,說道:“‘易卷’之所以廣傳盛行,因之于諸王将相、達官貴族、術才藝士有利,于飽受戰亂之苦、心存挂念的黎民百姓有所寄托,而于在下這種生無可戀了無牽挂之人而言可謂毫無用處。無用之物又有何理由去看重甚至當作瑰寶,将軍覺着呢?”
葉:“……伶牙俐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