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過來!”她哭吼。
背後已翻身下馬的華腳步止在鞭子前,他伸出手去,“雲霜……”
隻怕再無法夠着。
“我不該,不該來樊水……”她背對着他哽咽着說,“不該遇見你。我不該來,不該……”
“雲霜,我……我不知道……”
他還是想跨過去。
“啪!”
枯骨鞭碎了,飛濺掉落,一地殘片,似人的亂骨,似一種奇怪的祭祀。
她抱着小水怪的屍體搖搖晃晃地站起來。記得不久前它還活蹦亂跳,現在卻成了一具布滿傷痕的屍體。
“華封襲。”她未轉身,最後一次叫他的名字,“從今往後你我二人一刀兩斷,我走我的路,你過你的橋,别再纏着我。”
華跨過了枯骨。
“滾開!”她厲聲怒吼。
華知道他跨過去也沒有用了,他隻能保持那段距離,不安又心痛地遠遠跟在後面。
兩人一前一後走在路上,相隔甚遠,沒有交流。
落落沉浸在悲痛裡,無視一切,無視那些驚奇的人,無視四周的狼藉,無視地上的血。她沉重地邁着步,淚滴落到太生身上。
街道前面有盡頭,她卻再也不覺得這裡寬闊,不覺得天地寬闊。哪裡都不寬闊了。
沒人知道,她和太生也不知道,因為落落來自太生另一半元神,雖彼此割裂但仍頑固地關聯,相生共存。
天理昭昭,天道輪回,一半絕了,另一半要歸還。
落落倒地的同時華沖了上去。揚起輕衣和青紗,緩緩降落,歸于平靜。
她死在了路上。
盡頭,如此蒼涼。
……
-
止淵蹲下來拾起地上一些碎屑,那虛物到她手中竟實了。
“這是……她的骨頭?”
重活一世的女子用自己死後廢棄的枯骨制成手中武器。
止淵站起來,枯骨碎屑随着她的手彙聚複形,她拿起的是比原來更支離破碎的長鞭,另一手也将鞭身托起來,端詳。其餘二人錯覺她手中就是原物。
止淵将枯骨鞭向遠遠那頭的人與屍舉出去,然後骨鞭化作塵埃,被風吹散飄向空中,一點點消失。
“故事可還有後續?”止淵望着前方,“阿醜你是如何還生的?華君你又是如何歸天?”
-
華為落落建了落昔陵,太生因死于魔噬,屍身化燼,但灰燼被細心收集同落落葬在一起。華一面當政,一面守墓,直至終年。
夜,墓中以燭火照明,空無一人。阿七和阿八到訪。
在他們之前,手下已來過幾次,都是無功而返。他們此行是第二次來。
“真人請随我們到陰曹罷。身死不能複生,事去不可更改。一生了結,靈魂還在,當放下過去,節哀才是。”
“魂久待陽間易逝,難道歸陰再世不比沒了強?說不定您哪日還能歸天,做回了不起的神仙呢。”
顧雲霜說:“把你們的頭套摘下來再跟我說話。”
“哦,好的。”
“因為一會兒要順帶去勾别的魂,才戴上的。”
原來不隻止淵看不慣大黑大白戴假面。
顧雲霜如何恢複之前所有記憶的,此事還需幾段話來講述。
這得追溯到她在天自刎、魂落陰間那時,她耍了點“手段”,投胎轉世前她交代過大黑大白幫忙把記憶儲藏起來。
在薄海飄登帝之前的所謂“天人渡劫轉世”确有儲存記憶待定歸還的做法。薄海飄極權,斬草必除根,曾勒令閻王一定将術陽與落昔的記憶剝去使之永不得翻身。大黑大白與孟羌是好鬼,選擇對顧雲霜給予幫助——落昔真人,曾與天帝平起平坐,曾最有機會鑄就女天帝的女子,這面子不得不給。
另外,至于術陽,顧雲霜知道他定不會甘于那般結束,薄海飄又看得緊。術陽死後她心一狠,暗地将他記憶抽走了——正是在薄海飄答應她條件後撇開他們去奪帝珠之時,抽取記憶令她幾近花光剩下的功力。因此術陽在陰做鬼時比薄海飄想象中“老實”,姓薄的還在心裡暗嘲華死後化鬼跟一般人一樣平凡普通。
後來顧雲霜在陰間讓大黑大白儲藏的,便是兩個人的記憶。
落落死後華幾乎每日在墓中留守,陪着她的棺椁,流涕述說,他說他殺三王不是為了上位,說故意疏冷不是因為厭惡,說從未想過傷害她,說她墜河之後宮裡的日子,說見到她俠女模樣時的心情,說她死後……
白日,有微弱的光從陵墓牆壁上高高的幾扇小窗口照進來,落落的魂坐在墓志碑腳下的陰影裡,傾聽他述說。有陽光照在華身上時她無法靠近,就算靠近她也無法“觸摸”,她可以讓他看見自己但她沒有。
鬼差每次來她都不肯走,因為鬼差認得她身份,遂不敢動粗。大黑大白帶來記憶,沒想到她重拾記憶後仍是不肯走。
當不屬于人世的鬼甘願靜等消亡,或許因為仍然留戀當下,也或許已無望将來。而她可能占了兩個。
她說:“他下一次到陰間的時候,請把記憶還給他吧。”為什麼,“我顧雲霜,不欠他了。”
大黑大白又一次無功而返,也沒有下次了。
一般在陽間的鬼魂不出意外不消三年便會消散,顧雲霜的鬼魂停留了五年(她的魂怎麼也得說是“元神”),陪伴他直至自己最後一刻。
在顧雲霜消失前太生的魂來找過她。
[肉身死亡後魂與肉身分離需要一定的時間,這段時間内魂與肉身皆無法感知外界(鬼差為了方便常常選擇在該時間内完成勾魂),若是這期間肉身嚴重摧毀(比如化燼),肉身與魂則提前分離,但魂易受損,且一般有較長時的意識混沌。]
“落落。”
太生的聲音。
顧雲霜轉身看到的不是小水怪,也不是大水妖,而是一個人。
“阿醜”的樣子。
他在遊魂期間,邁過了曾為了她舍棄的那一步。
“太生。”
她肯定地認出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