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狽,他在滿目混亂中看到了狼狽。
最引人注目的是那道暗影,那就像一頭狂躁的野獸。
“入魔了,她走火入魔了!”
“她會害死所有人!”
“主,請您出手,快阻止她……”
走火入魔會喪失理智,燃燒元神從而實力劇增,換來不受控制的破壞和殺戮,最終也會神魂衰竭而死。若不及時止損,屆時包括夢族在内的所有人都不可幸免。閱曆廣博的斯古不會不比其他人清楚。
身為三界之主,容不得過多猶豫,他操起武器沖進煉獄。
不知是否是錯覺,在他掃蕩那些活死人、襲向那道暗影時,暗影面對他似乎有一刹的發愣。
但是怎麼可能呢,這個樣子,理智早被燒光了的。
他凝神肅目,不帶一絲遲疑地揮出利刃。
隻身而來的外者将暗影的氣勢壓低了兩分,但又好像平分秋色。一場極強的戰鬥在蓬萊激烈上演,巨大的餘波接連外溢,像是警告外界的人沒有資格摻和,使得觀戰的人因抵擋不住這沖擊而一退再退。
太強了,打鬥中他不禁詫然,強得怪異。
一般強者就算是入魔也不至于厲害成這樣。而且世上的強者幾乎已收歸統治之列,難道仍然存在不為人知的民間高人?
暗影出招不死不休般狠辣,黑氣竄動的風聲陰冷尖銳。劍又被她用斷了,執起地上别的兵器再戰。
他們靠近時,他隻能看清對方兩隻發紅的眼睛以及沙啞的喘息。究竟怎樣的怨憤能令一個活生生的人被腐蝕成這副模樣?
隻會痛苦的。
不如讓他為對方盡早結束這份痛苦。
可能是身疲力竭,暗影逐漸落入下風。最終,她感到一股冰涼帶着劇痛洞穿了她的身體。
背部竄出半截滿是血的劍身,新鮮的血液在劍面上流動,然後彙于下端劍沿滴落。如果伸手去觸碰,一定是滾燙的。
四下的響動戛然而止,一片寂靜。
他們沒有觸碰到對方,但離得近,由一把利刃相連。錯覺讓他感受到經劍刃傳來的對方脈搏的跳動。
暗影身上的黑氣偃旗息鼓地一點點從混濁變作淡薄,他正心想着結束了,誰知暗影擡起兩隻手掌抓上他那隻握着劍柄的手。
女子的手細長而瘦削,但因受蝕而附上如灼燒般觸目驚心的黑紅色斑,且冷硬粗糙。随之而來的女子因痛而低吟的兩聲令他神色一潰,緊接着熟悉的聲線鑽入耳中令他近乎心跳驟停。
“薄海……看來,我确實敵不過你……”
他兩眼一點點放大,眼珠在眼眶裡不住發顫,慌忙正過身,擡眼。
褪去迷霧的一張從頸項向面部爬有黑紅斑紋的女子的臉,赫然立在他面前。
她披頭散發,面上殘存的一點幹淨的皮膚白裡透紅、暴着青筋。
她眼角溢淚,嘴角溢血。
她滿面泛着疲意,迷惑、絕望與凄楚。
不……
不對……
“怎麼……怎麼是你?”
她口中溢出的血淌至下巴滴落于貼在一起的三隻手上,他感受到了流動的溫熱。握劍柄的手猛然洩力,但外邊兩隻手抓着他不放,他隻能繼續握劍。
他整個人都是僵的,腦内轟鳴,全身發麻,仿佛身軀已不是自己的。
“我有罪麼,薄海,”她艱難地開口說話,嘴裡時而嘔出血液,“我是不是……有罪?”
轉而她低笑起來,肩膀乏力地晃動幾下,像咳嗽。
“呵,呵,呵呵……”
笑完她深吸一口氣,淚糊的兩眼逼視他。
“至、尊、主……你至高無上,自然說誰有罪誰便有罪,想治誰的罪便治誰的罪……你也覺得,是我的錯?我錯了麼?
“……對,我殺人,我殺了好多人,可我沒想這樣,是他們,你們,先招惹的我!為什麼……為什麼都跟我作對……為什麼不肯放過我——”
不……
不……
他腦子裡隻有一個字,他難以承受眼前的現實。
大量的血從腹部、從口中溢出,她很清楚自己快不行了。像死前的最紮掙,努力不讓自己倒下,呼吸急促而低沉。
“是我,是我一個人,都是我做的……”
她終于支撐不住,上身一降,他下意識擡起另一隻發麻的手扶上她的背,她的頭抵在了他肩上。
二人之間三隻疊在一起的手和劍柄沒有松開,耳邊傳來她虛弱的話音:
“薄海,不許,動我……族人。”
她整個重量壓下來,雖然很輕,但他感覺異常沉重,壓得令他窒息、令他頭昏目眩。兩隻鮮紅的手從他手上滑落下去,不再動彈。
烏雲散去,巨浪退去,光穿透黑霧照射下來,無情地揭露這片土地一.絲不挂的狼藉。
外來者撤走了,死人留在這裡,他也留在這裡
她死後沒再死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