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遭氣息的異動加劇,像被什麼所牽引和操控,軀體的缺陷讓她的感應遲了些,但她潛意識對這種異動敏感。
“你要做什麼?”她慌忙地問。
整座蓬萊島的靈息繞着島打卷,漩渦自中心向四周,自島内向近海擴散,蓬萊一半的白色雲霧和一半的黑灰色煙氣卷繞交織。從上空俯瞰,蓬萊島的黑白界面變得模糊。
這是曆史性的一幕,逆天道而輪回。
以肉眼可見的急劇速度,黑霧散了,枯木長出了新葉,裸土生出了花草,似春回大地、萬物複蘇。如時間倒退一般,曾被摧殘的事物竟恢複成原樣,一切在朝着初時的模樣極速轉變,浩浩蕩蕩,勢不可擋。
更有甚者,那些無辜慘死的島民,那些葬身于仇恨烈焰的侵略者,那些在血腥戰争中死去的審判者,島上的、海裡的,通通擺脫冷寂的漆黑、擺脫噬魂的夢魇,活過來了!一個個,都活過來了!!
海裡的沉船變回海上巨獸,上面載着的是曾死在途中的人,沒有了沉積于水中的恐懼與怨恨。
鬼林變回綠色,醜陋的、殘缺的或被撕碎的活死人重獲健全的身軀,沒有了日夜哭嚎,沒有了野蠻撕咬。
在鬼門關走過一遭回來,他們在漸漸恢複的意識中打量與思考……
“不……不,你回來!”
遲了,已經遲了,她眼睜睜着着他消失,隻剩她,剩地上五道損壞的鎖鍊,它們粗犷而冷硬,它們躺在那裡好像在說,快看,這兒鎖過一個人,這個人走了,因為鍊子斷了,鎖不住他了……
回來了,都回來了。
隻是他不見了。
她重新有了心跳,有了體溫,有了活人的感官,也有了淚。
“啊啊啊——”
伴着絕望而凄厲的哭喊,她不住落淚,肝腸寸斷地大哭一場。
這樣的輪回,并不是從現在回到過去,時間是無法改變的。他放棄生命,換回的是存在于過去的形式,也是一種足能彌補所有的東西——複原。
損而複全、死而複生,就可以取下殺戮的罪惡頭銜,就可以不必背負失去的痛苦。
似乎輪回是一個很萬能的詞,什麼都能重啟之後再來一次,然後糾正過失、彌補遺憾。
蓬萊的泥土褪去了血液的味道,蓬萊的霧氣不再成為污濁的迷瘴,蓬萊的海水不必給沉浸的骨骸讓出一片空地……
代價是他,創世神、天地至尊斯古,他自身的一切。
她仰頭看天,天亦被淚水模糊,且随着眼珠的顫抖而閃動。她一眨眼,嵌在眼眶裡的淚淌下來讓視野清晰許了些,卻也加深了臉上的淚痕。
久久,像是哭沒了力氣,她的聲音低低的。
“沒有你,算什麼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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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四季如春的蓬萊島中心的蔥山變成終年飄雪的白山,好似它就該是一個封沉之地。
事已至此,追究顯然是不可理喻的處理方式。追誰的究?夢族的,烏人的,亦或是審判者的?
罪惡經受過報應,報應的罪惡也得到了報應,這段曆史最終由一個人買單。
在外的家人歸來,在家的外人離去,她沒有向誰道歉,也沒有接受誰的道歉。她隻是充當推手,解開三條軌道打成的結,讓各自回到各自的方向。
後來蓬萊“消失”在世界的角落,後來天燈飛多高都沒有人看見,後來再沒有侵略、再沒有審判。
外人進不來,但裡面的人出得去,而出不出去,是另一個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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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
她站在江水邊,河燈往高處飄移,天燈從地裡鑽出,她截下一個天燈,手托起燈看,不知道它來自外界的哪個人。
雙目在燭光的暈染下泛着兩點光亮,又是那麼一霎,她以為捧着的是自己的,是很久很久以前的。她把它放開,對面卻無另一人。
場景突然随着夕禾此時腦海中的回憶一閃而變。
夕禾看見“自己”在一個又大又亮的紙皮天燈的一邊,男子在另一邊,不禁心頭一震。
止淵真的很會照顧人。能夠為所欲為,大概是一種他人無可企及的優勢吧。
女子與男子分别在天燈的兩面提筆寫下各自的願望。
“為什麼不放河燈啊,那也挺好看的。”她問。
“河燈随着河水往低處流,而心願應該去往又高又遠的地方。”他說。
“可天燈飛到天上最後還是會掉下來的。”
“那是因為庇佑萬物的神明帶走了它的燭火,燭火裡有人的願望。”
“你自己就是神,還需要别人庇佑?”
“神也會有未了的心願,神也渴望得到美好的祝福。”他認真地說。
筆走墨留,她因實在想不出别的,所以簡單而草率地寫下四個字:「如君所願」
她寫完看了兩遍,詢問對面:“哎,你寫了什麼?”
“保密。”他的回複。
他很認真,思考時認真,落筆時認真。
“你好了沒,這麼久。”
“快了。”
“太貪心會失效的吧。”
“不會。”
“喂,别人都已經放了。”
“好了……”
他對着寫下的心願滿意一笑。
“他寫了什麼呢?”止淵拉着夕禾去到那邊,去看天燈的另一面。
夕禾覺得自己像在做夢,大膽猜測對方會寫下什麼令她臉紅心跳的話,結果她看後愣了良久遂淚水奪眶而出。
止淵不會照顧人,為所欲為讓人猝不及防又無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