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地在神界,可以說是真正的世界中心,因為世界都繞着它轉。當然,在某種程度上,其實任何地方都可以是世界中心。
天下三分前,陸地是連着的,極地不是極地。神界前身的這塊區域,反而是人流最活躍的地方。
充斥人群便充斥着鬥争。
一個衣衫褴褛的少年流落街頭,所在是他熟悉的部落,不過,一場鬥争讓部落成了别人的。少年是野蠻殺戮中難得的幸存者。
前陣子一個俠風傲骨、武力超群的女人以懲惡揚善的名義胖揍一幫惡徒,打鬥途中累及了一間破房子,那是他的藏身之所。導緻現在他隻能在自己所熟悉的地域東躲西藏,一不小心就有被外族抓住然後殺掉的危險。
街道上的屍體橫七豎八,許多都是斷了頭的,死人臉上的五官醜陋又猙獰,腦袋或隻剩一點與身體相連,或已妥妥滾到别處,亂七八糟,若要“物歸原主”,則十分困難……
誰手裡有刀,就可以成為劊子手。
他恨死那女人。
難以避免地,身處險境的他被外族人逮到,五花大綁,和一群同胞被迫跪成一排。
有個像是領頭的,拖着一把厚重的大砍刀在地面上劃出一道深痕,尖銳的響聲從死囚隊伍面前走過。
一排人衣發髒亂,垂首顫栗,有崩潰啜泣的,有吓尿的。
少年卻例外,他低着頭,刀劃過自己跟前時他麻木地瞥了一眼,對着銀光刀面心想:真漂亮,沾上血會更漂亮,就是有些粗糙,如果握在我手裡,一定要讓血肉将它打磨直至光滑……
大砍刀在他面前掠過。從隊伍那邊往他這邊,劊子手開始行刑,他聽到兩隻粗壯的大手把住刀柄,聽到刀将風先後劃破兩次。
“咔!”
“嗞~~”
聽到骨頭斷裂和血液飛濺。
“咚!”
聽到東西落地,一顆新鮮的頭顱滾到他視野的角落,他沒偏頭去看。然而光是聽着聲音已足夠享受,從生到死的過程,是瞬息間的、奇妙與神聖的。
生存是地獄,死亡是救贖。
他竟然不害怕,不怨恨那些劊子手。
同樣的一系列聲音響過一遍又一遍,由遠及近。血腥氣在變濃,他喜歡這個味道。大砍刀像在練習,精益求精,他聽到了刀主人扭曲而欣喜的笑聲。
殺戮,真的會令人着迷。
劊子手在逼近,死亡在逼近。他覺得是救贖的神在走向他,他開始想象血光之刃斬斷自己脖子的感覺,應該是極其爽快的。
離他最近的死囚倒下了,身首異處,有滾熱的血濺到他臉上,血腥氣湧入他的胸腔。
他閉上眼睛,他不希望自己死不瞑目,他不要到死都讓目光停留在人間。
等待與死亡擁抱的最後一刻。
然而當他卸下全身的疲憊,想着終于能好好睡上一覺時,死亡被拽走了。
一把飛竄而來的淩厲長劍阻止了朝他落下的血淋淋的大砍刀,刀劍碰撞的聲音刺得他兩耳嗡嗡作響。
他費力地擡起頭,擡眼,看到了那個高傲的女人。
-
女人打倒了那幫外族人,剩下包括他在内的死囚們得救了。女人是真狠,在場的那些外族人一個不落,全倒下不動彈了。
須臾之間,地上本該躺着的換作了别人。
沒錯,隻要足夠強,除自己之外的生命都是兒戲。她更有力地證明了他一直深信不疑的真理。
女人要走時,他跟着女人,隻跟,不叫她,也不追上去。
女人止步,回過頭,他也停,兩道目光無聲地對視了一會兒。她原路返回,走向他。
沒見過哪個女子走路走得像她那樣坦蕩,這大概,就是強者的風度吧。
二人兩臂的距離,女人站在他面前,對着他上下打量一番,遂嘴角輕輕勾起,帶着一點驚喜。
“丹田走氣,靈竅全開,資質奇佳,縱四方之地也難尋的好苗子。小兄弟,你想變強麼?”
……
女人帶他走四方,他變強了。
他很聽女人的話,除了殺人。他迷戀血的味道,迷戀死亡的悲鳴,迷戀輕而易舉地剝奪他人性命的淩駕感。
為此,女人罰過他很多次,從開始變強,他身上的傷不是自己弄的,就是女人給的。
女人無法忍受他屢教不改、殺人成性。
“業殇,為何殺人?”
“别再問我這種可笑的問題。”
“哪裡可笑?濫殺無辜、草菅人命可笑?我對你很失望。”
他冷笑一聲,滿臉不服,“對,我濫殺無辜草菅人命,你殺過的人不比我少,隻因神尊大人一身正氣,殺的都是該死之人。何謂該死?我是不是也該死?你也要殺我麼?”
女人注視着他,眉目清冷,“我不希望,教出一個兇殘的劊子手。”
他愣了一下,“……不是你教的,我亦未喚你一聲師父。您,大可不必為天下多出一個惡人而自責。”
女人無力地歎口氣,放棄了似的。
“業殇,我管不了你了。”
他又愣,“……不殺我,要趕我?”
她冷漠地道:“道不同不相為謀。我本以為路上可以多個人相伴,不必寂寞,誰知,卻不能長久。走吧,且當我未曾救你,你也未曾見過我。”
一刀兩斷,該斷徹底。
他說:“休想忘掉我。我将揚名天下,你走到哪都會聽到我的名字。”
她聽後說:“你若因殺人成名,我定不饒過。”
是她先走,他沒喚她回頭。
“你會後悔的,夕禾。”
“不會。”
……
夕禾後來遇見了斯古。
業殇頹廢蹉跎幾年,回到原來部落欲血洗仇家報複和洩憤,怎知他無意看見了當年那個差點砍掉他頭的活着的劊子手,以及夕禾擊倒過的那些外族人,都還活着。
原來當年夕禾出手并未置人于死地,因着劍術與幻術尚處磨合期,她甩出的劍氣能瞬息緻人昏厥。她對那些人造成的傷痛僅止于斷經廢武,她沒殺人。
他自己後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