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是。”
他目送她慢慢走遠、在雪地上踩出一串過去的腳印,身影消失前她回頭又看了他一遍。今日的她如往常一樣,恬靜從容。
郁景沒有很快就走,找了塊石頭坐下休息。
此間天未下雪,山中幽靜,凝滞的雪景下難見生靈的蹤迹,也許它們在看不見的地方蟄伏吧。待翌年白色褪去,又是盎然生機。他想,等她出來,他要問問她過往在這裡的時光。
他望望遠處的山頭,初見時便是青楓将他從山下帶上百靈峰。
過了一會兒,在他起身準備走時,附近出來個不速之客。他認識,百靈峰首席。
不得不說,對方看上去比他更有一種“仙風道骨”之風,也許勝在“歲月感”吧。也或許,是他自己更像凡人了。
“首席,好久不見。”
“郁……應該叫你晏安王。”
郁景覺得對方在調侃他。
他問道:“有何事嗎?”
老人說:“老朽原在百靈峰上空禅坐修行,恰巧發現兩位故人上山卻不到峰上,便想着來瞧一瞧……隻見你,另一位去哪了?”
郁景望向青楓離去的方向。
他道:“久長時,歸故居。”
老人亦望向那方,然後思慮着看回郁景,“不知老朽方才是否看錯……她的金丹,怎麼沒了?”
“什麼?”
“金丹,凝于丹田,修為之精華所在。不過我想,對如今的她而言,有沒有金丹,應該都是一樣的。”
“什麼意思?”
老人接着說:“你是神,雖習過人界仙術,然非刻意,大概是發現不了,她一身修為将消耗殆盡……”
生于暗穴,徘徊于一方,從何時起向往天空,向往遠方。
青楓本源是妖。她是妖,卻學人修行,習人之仙術。萬物相生相克,逆天而行必自斃,在她真正接受這一點之時,為時已晚。修為卡在八品止步不前,她便早該認識到那并不是什麼簡簡單單的修行瓶頸了。
起初是為不甘,從起初走來,同樣為這兩個字。可以說,是她自己将自己逼絕的。
“哪個仙門會收個妖做弟子呢?老朽也是看她可憐。不承想她所求甚高,我知此悖謬,一直想讓她知難而退,隻怪,她太過固執……”
皚皚白雪霭霭。
郁景踏着前一人踩下的長長的延伸至冰雪世界深處的腳印努力狂奔時,腦海浮現的是女子離開之時背過身前嘴角含笑看他的樣子,耳邊回蕩着不久前從别人那兒聽到的話。
“更早一些,她準備放棄的,那次下山前她說若此去仍收不到徒弟,便再不回百靈峰了……”
“前陣子突然收到她傳的信,拜托老朽若日後遇到你時便告知你:若她不見了,别去找她。”
“或許很難,但你可以幫她,找找辦法,而非蒙在鼓裡任她等死。老朽提早告知你有違她意,然而畢竟我與這妮子,也曾師徒一場呢……”
遲了,還是遲了。
即便他用最快的速度,連飛帶跑地追過去。
光秃秃的山頭雪很厚,陳年累積的白色龐然大物崩下來,下面的人會怎麼樣呢?
獨自站在雪中的女子被白色吞噬的前一刻聽到了他的呼喚,偏頭看過來時面上卻是恬靜安祥的,帶淚的微笑定格在那一刻。
郁景眼睜睜看着磅礴雪浪壓下去,頃刻間,世界隻剩下白色,激起的混亂的白色雪塵、咆哮的白色的轟轟響聲……
待轟鳴長久地降下去,世界仍然沒有安靜。
有人在哭喊,邊哭邊用雙手瘋狂地挖着雪,挖啊挖啊,拼命地挖,膝下的雪坑在一點點增大加深。然而對一整片雪原來說,這坑未免太小太淺,一雙手怎麼挖得到底呢?
郁景怪自己力量太小,挖開一點雪都辦不到。
不能停,不能停,她還等着他救她呢……
從白天挖到黃昏,沒有了哭喊。臉被凍僵了,淚痕結了冰,唯獨兩隻眼睛很專注,專注于地上似永不見底的厚厚的雪。
手腳和膝蓋早已被冰雪凍得失去知覺,但兩隻又腫又紫的手仍在不停地挖。
直到天色變暗漆黑一片,隻有遠遠的另一座山頭有微弱到可以忽略不計的燭光。白天裡皎潔的雪在黑夜中是慘暗的。
這麼暗,怎麼看到她啊。
郁景從沒覺得黑暗那麼可怕,可怕得令人窒息。因為沒有知覺,跪在坑穴中的郁景不知道自己那憑借意念動彈的雙手是否還在挖着雪。
就在這時,袖子中漸漸亮起光,一團暖光從袖口中出來,照亮了凹凸不平的雪地,照亮了他覆滿白霜的臉。
手停止了挖雪,他呆住了,仿佛成了雪人。
兩眼盯着光,光源中心是一顆耀眼的珠子,驅逐黑暗,散發溫暖,像有生命一般飄向郁景的雙手,他擡手将發光的珠子捧在手心。
黑暗中他手裡的光最明亮,他捧着光,哽咽的哭聲打破了慘暗的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