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熙澤歎了口氣,随意搭在兩側的手慢慢握成拳。
“她知道我們一起來特米納索執行任務?”邊野問。
薛熙澤愣了愣:“……是。”
“尹妍喬是個什麼樣的人。”
薛熙澤喉頭一哽,如果是這件事之前,他可以毫不猶豫地說尹妍喬是個溫柔善良的小白花妹子。但這件事發生過後,這是什麼小白花,就算是小黑花也沒有這麼黑的。
他忽然覺得祁向陽以前罵得挺貼切的,他是真的有眼無珠,毫無識人之明。
罵得好,多罵點,罵死那個出門不帶腦子的姓薛的傻瓜蛋!
“……我也不知道。”薛熙澤深吸口氣,搜腸刮肚找了個形容詞,“祁向陽說她是個超級綠茶。”
邊野:“……”
“可能還有别的?比如……當面一套背面一套?反正祁向陽很讨厭她。”
“哦對了!”薛熙澤忽然福至心靈地左手握拳拍向右手掌,“她好像……”
“好像很怕金絲熊!我問過她為什麼,她說……”
“黃金瞳。”
帝星的花園裡,安塞伊重複。
尹妍喬點頭,像是想到了什麼極度可怕的東西——身軀四分五裂,金色的眼瞳被硬生生拽出眼眶,巨大的龍形精神體若隐若現,很快被一堆綠色的火焰圍困在中央。
離開身體的眼瞳并沒有變得黯淡,反而像是兩顆璀璨的寶石,散發出耀眼的華光。
這是他們離開格雷星的唯一辦法。
她看着那個甚至叫不出一聲的少年。
原來一個人的血可以有那麼多,原來痛到了極處可能真的沒有嘶吼的力氣。
小小的尹妍喬用力揩了揩眼角,頭頂傳來父親粗糙的手指的觸感。
“喬喬做的很好,多虧了喬喬,多虧了喬喬,我們可以回家了,我們可以回家了,回去帝星……”
男人的眼珠渾濁,裡面縱橫交錯着瘋狂的欲望。
——回家,對,回家。
“我的寶貝,你真是爸爸的福星!黃金瞳,這是黃金瞳啊!”
她有些茫然地看向不久前還微笑着看着自己——現在已經不能稱之為一個完整的人的少年,空蕩蕩的眼眶寫滿控訴,恐懼的荊棘叢生。
——這不是我的錯,這當然不是我的錯。我隻是想回家,我隻是想回家!她往後退了一步,面前屬于父親的佝偻的背影和腥臭的空氣融為一體。
恍恍惚惚間,她又聽到了那道清朗的少年音。
和父親歇斯底裡的大笑重合在一起。
“小妹妹,你怎麼一個人在這裡哭?”
“不要怕,哥哥帶你出去。”
“嗯?我是Omega……什麼?Omega當然也會很厲害,這一片區的都管我喊老大。”
“你是帝星來的啊,那邊美嗎?”
“哦,夢想啊,有啊,悄悄告訴你,我在等一個人長大!”
“等她長大了,我要和她一起離開這裡,去外面看看。”
“你問她是Alpha還是Omega?她還沒分化,不過這不重要,我隻要她是她。”
記憶從這裡分崩離析。
濃重的黑暗埋葬了那段不願回憶起的時光裡唯一的笑臉。
她跟着父親回到了帝星,靠着那雙再也不會笑的眼睛。
她開始經常做噩夢,夢裡總有個黑洞洞的眼眶,那裡面明明什麼也沒有,她卻總覺得對方一直在盯着她。
她開始害怕金瞳,她說有金瞳的都是怪物。
她沒有錯,怪物能幫她重回帝星,根本就是死得其所。
她沒有錯!
“……所以,這就是結束?”安塞伊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眨着水霧彌漫的眼睛問。
“對啊,知道這些都不錯了,畢竟那時我才八歲。”尹妍喬也眨巴眨巴眼睛,滿臉無辜。
安塞伊對着她笑,依樣畫葫蘆的天真無辜:“其實我也挺好奇你對你的熙澤哥哥幹了什麼呢。”
尹妍喬也笑:“哦,我在他的抑制劑裡加了誘導素。”
風吹過樹木枝杈,從四面八方奔赴過來的陰影将散落的陽光切割得支離破碎。
“我以為你還想繼續……”她似乎在斟酌用詞,頓了一下才道,“依靠他?”
尹妍喬單手托腮:“你說的沒錯,我确實還想繼續依靠他。不過現在的他不可以,需要再修剪一下。”
安塞伊歪了歪頭:“修剪?”
“嗯。”尹妍喬伸手劃過唇角,拉起一線丹紅,“畢竟他總以為自己還是個Alpha。”
“什麼?”
“如果不親身踏入這個世界,又怎麼會知道自己生活在怎麼樣的地獄?”尹妍喬凝視着指尖的顔色,仿佛上面是洗不掉的血漬,“我可不需要一個自以為是的變成Omega也還能高高在上的家夥的垂憐——他甚至隻能給我一句輕描淡寫的對不起和幾支甚至不需要付出什麼代價就可以得到的抑制劑。”
安塞伊饒有興緻地挑高眉梢。
“可我不需要這些。”尹妍喬擡眸。
幼年的她可以靠獻上荒星那雙總是帶着幾分友善的笑意的眼睛作為回歸帝星的投名狀。如今的她就可以仰賴從未感受過Omega的世界的高高在上的薛家少爺的悲慘遭遇來赢取重新回到棋盤上的資格。
這是她後來才想明白的道理。
反正已經在地獄中了,還怕什麼毀滅。
再差,也不會比現在更差了。
想到這裡,尹妍喬第一次感受到了快意,仿佛不久前還萦繞在心裡的種種慌亂無措都随着把薛熙澤的抑制劑換成誘導素時燃燒殆盡。
安塞伊盯着對面仿佛勝利就在眼前的尹妍喬,漫不經心地勾了勾唇。
有些人一副自以為運籌帷幄的樣子,真的蠢得讓人發笑。
“你小心别玩脫了。”她說。
尹妍喬眼底滿是還未消退的瘋狂:“我在他心裡可一直都是心地善良的喬喬。”
安塞伊眨巴眨巴眼睛,不置可否地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