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薛熙澤是頂着兩個碩大的熊貓眼醒來的。
陽光透過大開的窗戶闖進來,刺目的金色燙在眼皮上,滾出一圈雪花斑駁的白。鬧鐘在耳邊孜孜不倦地響着,剛醒的熊貓眼主人翻了個身,在觸手可及的滿目燦爛下,無意識地眯了眯眼。
“阿白……”他夢呓般的呢喃道。
地下三層的訓練室。
邊野被灌滿整個空間的水流包裹其中。她雙目半阖,虹膜裡的金色如同無數個旋轉的小漩渦在海平面的邊緣處擴散。小漩渦們一環扣一環,各自為政又互相拱衛着浸進眼白,給垂下的長睫染上一層不明顯的薄晖。
她放任自己的意識沉入精神圖景深處。通體黃金色的縮小版應龍蜷起身軀,盤作一個圓潤的小球,就像這片灰色空間裡獨一無二的小小太陽。
薛熙澤看到過的那扇鐵灰色的石門發出吱嘎吱嘎不堪重負的嘶鳴。森林裡被他點燃的小夜燈是這個空間裡有且僅有的發光體的忠實擁趸,它們在小小太陽的号召下,接二連三燃起幾星螢火般的淺黃,點亮幽僻晦暗的深林。
小小太陽進了石堡。
門裡面還是門。
密密麻麻的門鋪滿整個空間,微微凸起的結構,遠遠看去,就像四四方方的腫瘤,無孔不入地鑽進每一個逼仄狹窄的角落,在裡面增生出一個不為人知的界區。
遍布着鐵鏽與塵埃,和記憶裡流浪星的老舊鐵門如同複制粘貼。
小小太陽懸在空中,慢慢滾進左下方的一扇鐵門裡。
邊野很少會翻看自己的過去。過去于她而言,大多數時候都像封存在琥珀裡的标本,藏在一扇又一扇鎖起來的大門裡。而她把這些沉重的、層疊的大門負在身後,一步步從流浪星走到了帝星。
過去的幻影在腦海裡不斷被重構、解析,小小的太陽徜徉在被定格的永恒裡,停駐在半開半合的鐵門前。
這扇門還不像不久的未來後那麼鏽迹斑斑。
一成不變的灰白世界裡,小小的太陽悄咪咪貓在圓木桌邊緣。
面前金色眼睛的少年正哼哧哼哧地加高木凳,這并不是适合體弱的Omega幹的活。短短幾分鐘,少年的額角就開始冒出細細密密的汗。他伸手抹了把,發現擦不幹淨後又拿起看不出原色的T恤下擺随手抹了抹。
手邊放着的舊款XSR裡傳說重臨登錄界面的BGM是這幕舊日影像的唯一背景音。
小小的太陽在他身上投下一層薄紗似的光。
視角略略變動,門被人推開了。
“回來了?”少年擡頭,金瞳在看見來人時微微一亮。
來人别别扭扭的聲音熟悉又陌生:“嗯——這是在做什麼?”
少年眨眨眼,舉起手邊的電鑽:“加高凳子!你上次不是說凳子矮嗎?”
“我隻是随口一說——我來吧。”
“不行!”他将電鑽護在胸口,背過身的樣子像隻護崽的老母雞,“我來!”
“……”
“不要小瞧我這種強大的Omega!我的夢想可是征服宇宙!而你,是我偉大的流浪星星際聯盟軍的第一上将!”
聲音卡殼了一瞬:“……那你是什麼?”
“我嘛,我當然是聯盟軍的元帥兼聯盟的最高執政官!”少年Omega把手裡的電鑽舞出一朵花,激情昂揚地直起身,像一根即将擲出的标槍。
“啪”一聲巨響。
正在被加高的木凳終于失去有效支撐,顫巍巍地摔在木質地闆上,激起一陣帶着黴斑碎屑的煙塵。
充斥着揮之不去的腐朽味道。
來人噗的一聲笑了。
未來的星際聯盟軍元帥兼最高執政官皺起眉頭,握電鑽的姿勢活像握了杆铳:“邊野上将,你知道上一個在本元帥面前笑的人是什麼下場嗎。”他靠近兩步,把電鑽換了個方向抵在面前人下巴上,眯着眼睛表情陰狠地說,“他的墓碑上,刻着一句話。”
被抵着的人僵着臉主動加入這場好笑的情景劇:“什麼話,尊敬的閣下。”
少年聲音低柔,像下水道裡陰暗爬行的蛇:“死于愚蠢。”
然後他上下嘴皮一碰,發出一聲喜劇效果拉滿的“砰”。
“同樣的話,我可不會重複第二遍。”他收起電鑽,苦着臉把搗騰了一下午的木凳扶起來,“失敗是成功之母,今天的它跌倒了,可明天的它還會站起來。”
就像光明托生于黑暗,秩序來源于混沌,而世界的底色是累累屍骨。
但當星辰墜落,火焰舔舐生命之樹,幸存者将重建新的天路。
傳說重臨的背景音不知道什麼時候停了,記憶中的世界慢慢褪色,小小太陽從圓桌邊緣晃晃蕩蕩地升起。邊野看着眼前的少年和年少的自己。
銀色長發的少女那時候還沒分化,但猛猛往上竄的個子和逐漸增大的食量無不意味着這位流浪星的年輕狼王将會分化成一個優秀的Alpha。家裡的存貨十有八九進了她的肚皮,矮桌矮凳已不足以安放她日漸修長的身軀。這個時間段,她已經比她的撫養者高了。
逆着光的臉變得模糊不清,小小太陽懸在少年的肩上。
她忽然感到一股強大的吸力從頭頂傳來。
圓桌上的舊款XSR的登錄界面,突兀地打開了一扇門。
“歡迎來到傳說重臨。荊棘女巫卡羅蓮娜。”
在被拖入那個精神圖景前,她看見了一雙金色的眼睛。
金色的眼睛朝她彎了彎,然後砰的一聲,散成無數光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