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時，餐廳氛圍由平和逐漸轉向尖銳，本該将重點着眼于“情報分享”的溝通出現了些許意外，空氣裡孕育着譏諷與怒焰。

“這麼說，那些所謂的‘大人物’除冬三月外每個季度都會來黑桑鎮一趟，但你們居然對此毫無懷疑？”

“區區黑桑鎮到底有什麼值得他們親自動身的，難不成都被桑葚酒醉了腦袋？”

“恕我直言，當一件事完全不合常理地經常發生時，它的背後必然存在隐情，或羞于啟齒，或根本無法現于人前。”

盡管這些話聽起來充滿巴倫的風格與特色，可它們卻實實在在誕生于約書亞之口，源自長久陪伴中潛移默化的影響。

經曆過許多事後，約書亞原以為自己已經收獲成長。

但當情況涉及亞人同胞時，那些曾經親身體悟的隐性歧視與針對都一股腦地刺入交感神經，讓他無法壓抑憤恨，如同回到了那個查明邁爾斯罪行的午夜。

卡森被約書亞的問題搞得啞口無言，重新在腦海組織了語言才緩緩說道：“無論是否懷疑，都無所謂了。”

“無所謂？”約書亞一巴掌拍上桌面，難以遏制怒色，幾乎要把餐桌震碎：“哪怕你現在清楚裡面很可能涉及人命也無所謂嗎！”

酒杯因震動而傾倒，滴滴哒哒浸潤了卡森的衣衫，但他并未自亂陣腳，反而不緊不慢收拾着殘局。

人類的交流就是如此，稍有意見相悖便容易引發争吵。好在相比某隻過于關心同類處境的莽撞黑狼，卡森還算得上鎮定。

“約書亞，坐下。”

“可老師……”

“唉。”巴倫搖頭歎氣，耐心安撫道：“我們正是為解決問題而來，别讓沖動控制你的大腦。”

在他的眼神壓迫下，約書亞隻得不情不願坐下身子，耷拉着臉獨自生悶氣。

沒有對老師生氣，而是在氣他自己還太過弱小，無法憑實力從根本上解決困境。

“真是不好意思卡森，讓你見笑了。”狐狸主教眼含歉意，同時手心水行元素氤氲，通過桌底相握的指掌緩緩蔓延至約書亞體内，平複躁動的心髒。

對于突發意外卡森早有預料。先前在麥鎮時他就了解過主教大人這位學生，從旁人口中得知，對方在涉及純人類與亞人矛盾時确實比較偏激。

頗有股初出茅廬的毛躁味，無法簡單用“缺點”概括，而他也清楚對方沒有實質惡意。

“無妨，我就承接方才的話題繼續講吧。”

“之所以說‘無所謂’，其實是有原因的。”就連卡森自己在知道黑桑鎮涉嫌亞人販賣前，也從未有過探明隐秘的想法。

人們彼此心照不宣，共同保持緘默，無非從中得到了好處。

既得利益者，間接利益者，甚至潛在利益者，他們都會努力維護這層虛假繁榮泡沫，堅決捍衛這條交易鍊。

“自從那些大人物頻繁抛頭露面，黑桑鎮的日子越來越好過了。”

他輕輕提起身旁的酒瓶，暗紅酒液于光火中搖蕩，散發着令人迷醉的夢幻氣息。

“桑葚酒逐漸打開銷路，隻需利用人力稍稍加工，便可賺取比桑葚果實昂貴數十倍、數百倍的利潤。”

“農戶有了财富，遊民有了崗位，工廠主有了愈發壯大的基本盤，鎮子本身有了更多的稅收……”

酒液被再次倒入杯盞，仿佛先前那場鬧劇不過是電光幻影，除了幹涸在卡森深色衣衫上不顯眼的斑塊狀污漬，什麼都沒剩下。

門外忽然響起嘈雜聲，見其餘三人思緒正投入，布萊爾主動離開餐桌去開門。

是尋遍街坊鄰居終于找來的米切爾和艾倫。

“少爺，你确定他們會請形迹可疑的陌生人進去嗎？”艾倫居高臨下，露出相當懷疑的目光。

“那當然，我已經‘看’到了哦。”夕陽下卷發金毛反射漂亮光澤，自信且張揚。

嘎吱——

“請問兩位是？”對于不請自來的訪客，布萊爾神色警惕，隻是敞開了一道狹小縫隙，謹慎探出腦袋。

“你好，你就是馬車夫對吧，我認得你。”米切爾自來熟地抓住對方手掌一陣搖晃，眼睛則瘋狂窺視房間内部。

“黑狼呢？還有狐狸，快讓我見見他們，有要事相議！”

回應他的唯有将他強硬推遠的手掌，以及冰冷寡味的閉門羹。

“喂！可惡，你剛剛差點夾到我鼻子啦！”反複确認面部并未浮現傷口後，米切爾吐了吐舌頭，決定今天再不來了。

明天繼續。

艾倫毫不意外，聳肩無奈道：“這下總歸死心了？走吧少爺，這不是黑石城，人家可不定認識你。”

“艾倫哥怎麼能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到底跟誰一夥的啊？！”

正在米切爾揮舞手臂打算和艾倫友善“交流”一番時，大門再次敞開，馬車夫傳頌悅耳動聽的福音。

“兩位先生，巴倫大人有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