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世界比凜冬更加殘忍,那麼究竟有什麼能夠真正永恒屬于我們自己?”
仁慈的春日仿佛從未眷顧這片土地。
千裡河谷冰封,寒風永無止休地呼嘯,就連星辰亦埋葬于霜雪之下,死寂着消逝光芒直至黯淡。
北境凍土,馬克西姆營地。
在衆多材質單調統一的簡陋木屋中,一座由頑石砌就的龐大環形建築顯得格格不入、鶴立雞群。
它需要足夠穩固,以抵禦暴雪與狂風,堅韌不倒。
它需要足夠寬敞,以容納意念與肉軀,函蓋充周。
它需要足夠莊穆,以承載生者與餘衆,界限弭消。
于是,圓廳“阿納斯塔西娅”誕生了。它是複活,是再生,也是求存意念的凝聚。
紛戰已久的荒民部落厭倦了重複且無意義的流血沖突,他們渴望和平的心比任何時候都要強烈。
也正是萬千呼喚與祈盼,使得天風倒轉,荒民們終于迎來了自己的王者——偉大的米哈伊爾。
而這位新生王者,此刻正傲立圓台,向四方高座上齊聚的諸多部落代表提出質詢。
一位來自奧爾加部落的智慧長老拄着拐杖起身沉聲應對:“老朽認為,‘知識’當為最優解。”
王者先是點頭,再又搖頭:“可惜随着時間過去,曾經我們奉為圭旨的真理終會被推翻摒棄,進而有新事物将其取代。”
另一位部落的中年首長緩緩舉手,試探作答:“生命?或許生命算得上屬于我們。”
王者毫不客氣地嗤笑:“在至高無上蒼寒冰輪的注視下,你是否有膽量回絕‘死亡’的饋贈?”
聞言首長讪讪低下頭,靜默等待旁人繼續發聲。
稚嫩的童音回響,似乎是某位與會代表的幼齡子女:“星星!夜空中的星星數不勝數,完全能讓我們每人挑一顆,自己給它命名。”
“有趣的想法,待你長大後可以試試。”王者表情無奈,但并未嚴詞駁斥這份童真。
“誰還有其他答案?”米哈伊爾托舉雙手,摻雜着些許微不可查的期待。
在令人尴尬的沉默徹底播散前,圓廳角落忽然幽幽生出動靜,語氣弱小卻笃定:“文學。”
“唯有文學,才能真正永恒獨屬于我自己。”
“文學~”欣賞的目光投往聲源方向:“非常完美的,完全正确的,無可挑剔的滿分答案,想必諸位沒有異議。”
那張俊朗面孔勾起唇角,手抓紙張朗聲道:“它是刻在我們骨子裡的本能!”
“現實食物的匮乏使我們專注精神的富足,貧瘠幹癟的惡壤無法比拟心靈肥厚的沃土。掌指塗炭,樹枝劃雪,墨筆勾勒字迹……我見過無數北境人用無數種方式追随文學,隻為留存自己靈魂的聲音與掙紮的痕迹。”
“世界上将不會再有人,在同樣的時間,同樣的地點,同樣的境遇,以同樣的心境寫下同樣的文字。”
這片純白荒漠的曆史如此波折,以至于本該苦于奔波求生的荒民群體意外創造了許多傳奇巨著。
僅僅極盡客觀的寫實記叙,已經足以支撐一篇又一篇龐大宏觀叙事。
“但這太可悲了,不是嗎?”冷水被米哈伊爾無情傾灑,澆滅了衆人剛剛燃起不久的心火:“憑什麼我們除了文學一無所有?”
“我曾有幸南渡一段歲月,也因此更加不甘。”
“憑什麼北境人生來就要忍受自然的磋磨?憑什麼溫暖與豐饒屢次将這片土地拒之門外?憑什麼我們要被世人譏諷戲稱為‘荒民’,即使我們隻是在苦苦求生?”
強烈的對比與參差點燃野火,空氣内暗流湧動,他能感受到人們積蓄已久的憤懑。
所以銀灰的眼眸穿透高牆,銳利刺入旁邊接壤的國度。
“親愛的同胞們,我們當向南方行進。”
“我們擁有磐石般的意志,我們擁有風雪般的勇氣,我們擁有烈火般的決心,為何我們不去親手奪得更多屬于自己的東西?”
部分青年拍桌而起,激憤握拳附和:“沒錯!沒錯!”
“必須一緻對外,不惜一切代價!”
“我們将戰鬥在山林,我們将戰鬥在田野,我們将戰鬥在陌生的鄉鎮與街道。”
“哪怕矛戈刺穿骨肉,哪怕苦痛挫滅靈魂,哪怕屍體腐爛異國他鄉,哪怕流幹最後一滴鮮血。”
“我們也絕對不會任憑所謂注定的命數彎折自己的膝蓋與脊梁!”
伴随米哈伊爾近乎顫抖嘶啞的宣講,熱烈掌聲響徹圓廳:“沒錯!沒錯!”
“為了活命,為了未來,為了改變這扭曲而傲慢的現狀。”
“同胞們!全力以赴做好準備吧!”
“不久後我們就會讓世界知道,‘荒民’的鐵蹄将不懼任何挑戰,踏碎目之所及的一切阻礙!”
王者拔出長劍,毫不掩飾他的野心,振臂直指南方。
“偉大的米哈伊爾!偉大的米哈伊爾!”簇擁的呼喚沖破雲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