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娜阿姆和索菲娅回來啦!伊娜阿姆和索菲娅回來啦!”
喧嘩不期而至,打破凜冬福利院清晨的甯靜。
長桌旁原本把臉都要埋進碗裡的衆多孩童紛紛支起腦袋,或期盼看向門外,或幹脆跳下闆凳急切地跑出餐廳。
他們衣着簡陋,大大小小的補丁随處可見,可身體卻相當幹淨,足以展現照顧者的負責與用心。
“大家小心,伊娜阿姆不會突然消失的,注意看點路,别讓自己磕着碰着了。”
眼疾手快地扶穩一位即将摔倒的“小豆丁”,莎娃松了口氣,半警告半寵溺地賞了對方一顆腦瓜崩。
“以後不準這麼粗心大意,知道了嗎!”
她盡可能擺出嚴肅又認真的樣子,但顯然收效甚微。
被扶起的女孩并不害怕,而是反客為主,嬉皮笑臉地抓住莎娃指尖撒嬌道:“人家知道錯啦,莎娃阿姨不要生氣~”
“阿姨?”一句稱呼把莎娃吓得花容失色,下意識就要掏來鏡子觀察自己,生怕臉蛋變得憔悴或受了損傷。
不過很快她便意識到症結所在。
“淘氣的小鬼頭。”莎娃壓抑怒火叉腰,站直身子充滿威懾地俯視剛剛大腿高的小女孩:“要叫我姐姐!”
這次是另一位孩子接過話頭調侃:“明白啦,莎娃阿姨~”
“可惡,你們都給我站住!站住!”
“三級警戒,莎娃号火山又要噴發了,大家快跑哇!”
見莎娃惱羞成怒拿起掃帚,孩子們頓時如鳥雀散,敏捷繞過從天而降的大手,氣得她原地跳腳。
“呵呵~看來你們玩得很開心呢,我沒有打擾吧?”
門外适時傳來一道溫和嗓音,化作冰花鎮壓燥熱,順利平息了莎娃内心世界波濤洶湧的心靈海嘯。
她當機立斷夾着音調扭頭告狀:“伊娜院長!你瞧瞧,這些小鬼頭又在調皮搗蛋。”
雖是抱怨,卻是以玩笑的方式道出。身為福利院為數不多的常駐成員,莎娃哪裡不清楚孩童壓根沒有惡意,隻是喜歡她才這樣和她嬉鬧。
她真真抓不到人殺雞儆猴嗎?
其實她自己也樂在其中,享受共同歡樂的熱鬧時光。
對此伊娜并未立刻回應,而索菲娅則娴熟拾起“調和者”身份,配合地給莎娃遞台階下:“莎娃姐姐别氣,保護好心情才最要緊嘛。”
擁抱有時無法解決問題,有時也能充當填補窟窿的良好原料。
“謝謝你!”猝不及防的暖意讓莎娃受寵若驚,彎折腰肢回抱:“果然還是咱家索菲娅最懂事,最體貼~”
家裡人無法理解她選擇這份工作的原因,更無法接受所謂“喜歡”這種敷衍且站不住腳的理由。
拼命都想跻身上流社會的落魄貴族父親不止一次公開在宴席間指着莎娃數落道:“我不成器的女兒,整日不圖上進,就會同那群野孩子胡鬧。”
母親默不作聲,兄長歎氣搖頭,緊繃的禮服幾乎勒得顱腦缺氧,無數神色各異的視線令她如坐針氈。
“你理當博聞廣識,像聰穎的才女那般智慧。”
“你理當順從謙讓,像賢惠的妻女那般柔和。”
“你理當知禮懂禮,像高貴的淑女那般優雅。”
莎娃見過那些新穎、大膽又美麗的潮流服飾,卻始終不敢接觸,活得如同窩在牆角的老古董,隻能放任蛛絲與灰塵一點點侵蝕本該大放異彩的美麗。
新浪潮從未撼動腐朽封建的傳統大廈,哪怕遠有聖者奧菲利亞珠玉在前,近有凜冬城主阿什莉作為榜樣,父親依然固執認定老一套的思想才是抵達成功的緻勝法寶。
稍有出格或放縱,父親的貶低與斥責便傾灑而下:“我的女兒啊,你讓整個張伯倫家族為你蒙羞!”
“奧菲利亞?那位聖者如今生死不明,正是她悖亂常理的代價!”
“至于阿什莉城主,呵……”他不屑地昂着腦袋,手指拈過胡子,神色鄙夷:“不過僥幸蒙蔽陛下的佞臣而已。”
絲毫沒有回想起自己曾經搖尾匍匐于阿什莉面前,隻為祈求對方指縫内些許好處的醜陋模樣。
所幸,比徹底妥協來得更早的,是伊娜院長慷慨伸出的援助之手。
那是段讓莎娃無比痛苦又懷念的記憶,在伊娜的支持下,她選擇脫離張伯倫家族,投身于自己熱愛的事業。
雖然不再擁有優渥的生活條件,不再擁有名門望族的高貴身份,不再擁有諸多青年人的愛慕與追捧。
但她終于能夠呼吸。
當氧氣灌入肺髒,瞳孔重返明亮,蛛絲與灰塵清掃殆盡之時,她被一道道視線親切籠罩。
自那之後,莎娃再沒有如坐針氈的感覺,因為那些視線裡充滿了愛、包容和關懷,源自伊娜院長和福利院内年幼卻又懂得許多的孩子們。
“索菲娅。”她走出回憶,兩個鼻尖輕輕摩擦:“謝謝你,謝謝你們。”
倘若無有福利院,或許她至今仍會呆在那棟潮濕悶熱的老莊園内荒度光陰,被各種枷鎖束縛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