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生蕤滿意地點點頭,看着小娘子又要走,便拉住她,問道:“曉得浴房在何處嗎?”
“曉得的。”錢文嫣腼腆地笑了笑,面上幾道黑灰,襯着她憨态十足,不太聰慧的模樣。
“好女娘,去吧。”程生蕤颔首說道。
又得了句贊許,錢文嫣渾身的疲憊一掃而空,興高采烈地離開。
望着錢文嫣再次離去,程生蕤告訴自己,人不可貌相。彎腰舀湯,他看到自己的雙手時,突然納悶地蹙了蹙眉。
她面上沾的是何物?
将浴湯灌滿澡盆,程生蕤端着面盆和漱口水往主屋走去,繞過圍屏的一瞬,他僵在了原地。
看着撅着身子在衣櫃中翻找的小娘子,要不是認出她的背影,程生蕤幾乎要已經她是入室偷盜的小盜賊。
“這些都是什麼……”
程生蕤繃緊了端着面盆的手背,看着滿地狼藉,櫃子亂糟糟地敞開着,一時啞然無聲。
錢文嫣從衣櫃中擡起頭,左側的發髻已經經不住她的折騰,松松散散地垂在肩上。觸及程生蕤如往常一樣溫和的目光時,她乖乖巧巧地笑了笑。
“我……還沒有找到……”程家小兄不介意我尋物慢吞的,他說過,我極好的。
錢文嫣沉浸在程生蕤親自灌下的迷魂湯中,連眼力見也下降了,并沒有發現程生蕤額間突突亂跳的青筋。
“找什麼?”
程生蕤的聲音平平的,甚至有些冷,錢文嫣愣了一下,面露無辜地看着他。
“……寝衣。”
程生蕤磨了磨後槽牙,觑着錢文嫣,目光如古井般波瀾不驚。
“床榻旁。”
錢文嫣眨了眨眼睛,看着床榻旁的小幾上,有一個還未拆開的包袱。她踮着腳尖,繞過地上的雜物,解開了包袱,驚喜道。
“原來寝衣在此處呀。”
“是啊,在此處。”
錢文嫣沒由來地打了一個寒顫,偷瞄了程生蕤一眼。回想着不久前他說過的話,便又鼓起了勇氣,看着他怯生生地,又問了一遍。
“我會不會很無用啊……”
程生蕤心如死水般,看了一眼散落在地上的衣物,以及撒了一地的黑灰。順着地面上的痕迹,程生蕤知道了弄髒小臉的真兇,是沒有安分地待在梳妝台的妝奁裡的石黛粉。
“不會。”不過是燒浴湯的功夫間,就把卧房洗劫了一通,已不能更有用了。
錢文嫣無比信任地望着程生蕤,甜甜笑着。程生蕤惆怅地暗歎一口氣,一時拿不準要先收拾她,還是先收拾卧房。
“不如……”今晚别睡了,收拾起自己的爛攤子!
程生蕤的話還沒說,就見錢文嫣困倦地揉了揉眼睛,他安靜了下來。
“你說什麼?”錢文嫣強撐起精神,軟軟糯糯地問。
程生蕤調息片刻,繞過新購置不過幾個時辰,便被棄在地上的物件,把面盆放在架子上。
“洗洗臉,便去浴房罷。”
聽見可以洗浴了,錢文嫣也沒有耽擱,連忙朝着程生蕤走來。許是太過急切,又或是地面雜物過多,她沒留神,被絆了一腳,生生撲到程生蕤的腳邊。
“……”
程生蕤正頭疼地看着周圍,想着要從何入手收拾。察覺到錢文嫣的異樣,回過身時,已見她淚眼汪汪地趴在地面。
“好疼……”
程生蕤顧不得其他散落在地的物件,連忙把錢文嫣扶了起來。掃了一眼被她壓在身下的幾包團果子,又歎了一口氣。
“哪裡疼?”
錢文嫣癟着嘴,委委屈屈地坐在椅子上,仰頭望着程生蕤,啞聲道。
“渾身都疼,又累又疼,我厭了搬家……嗚……”
“不許哭。”
程生蕤及時喝止了錢文嫣的哭意,看着眨着眼睛,表情不太對勁地小娘子,程生蕤深深吸了口氣。認命般把軟巾浸濕,覆在錢文嫣的面上,揉搓了幾下。
“唔?疼……”
錢文嫣扒拉着程生蕤的手,龇牙咧嘴着低喊着。程生蕤敲了敲她的腦袋,沒好氣地說。
“嬌氣。”
說完這話,程生蕤瞅見錢文嫣額間已紅了一片,不由疑惑地看了看自己的手。然而,錢文嫣卻不再抱怨了,雙手抓着襖裙,乖巧地仰着頭,唯恐惹得他不悅。
程生蕤抿了抿唇,再次洗好軟巾為小娘子洗臉時,沒有了先前的利索。他動作輕柔地擦了幾下,便把沾好牙粉的刷牙子遞給小娘子。
在錢文嫣沐浴期間,程生蕤動手收拾起卧房來。沒有了夜半翻箱倒櫃的‘小盜賊’,直到鈴铛響起,他也恰好歸置好散落的物件。程生蕤沒有耽擱,急忙趕到浴房,把暫時不會犯案的‘小盜賊’抱回主屋。
“醒醒。”
程生蕤輕呼了幾聲,并沒有得到任何回應。看着濕發還在滴着水珠,便歪頭就睡的‘小盜賊’,程生蕤沉默了。
躊躇片刻,程生蕤還是無法視而不見。隻好尋來烘烤衣物的薰籠,點起了香,又取出一條新的布帛,來至床榻邊。
僅着寝衣的小娘子睡得無知無覺,松散的衣領,讓纖細的頸子畢露無疑。再往下看……
程生蕤咬着牙,用被子嚴嚴實實地裹緊了錢文嫣的身子,扶起她的頭,枕在自己的腿上。
瞥了一眼小娘子的睡容,面容恬靜地沉睡着。肌膚白皙嬌嫩,還有未褪去的稚氣,小翹鼻輕輕翕動着,櫻唇微微張開,唇邊還有一絲不明的水漬。
“還是女娃娃。”
程生蕤輕笑着搖了搖頭,便低着頭,先布帛輕柔地擦幹了濕發上的水滴,再用蒸籠慢慢地烘烤着。
這是一個極細緻的活計,程生蕤幾番沒有耐心,把熏籠貼得太近時,都被鼻尖的焦味驚醒。最後,是歉意讓他沉下了心,完成了這項艱巨的挑戰。
熬了半宿,程生蕤獨自躺在冷硬的竹榻上,就着不太明亮的燭燈看着小屋内的陳設,忍不住質問起自己。
“怎麼就……拐走了别人家的小祖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