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這位‘絕世美人’隻顧着自己風流倜傥,不顧及他人死活,付完錢,邁着優雅的步伐,翩然而去,‘美人’手中那把翡翠折扇上還挂着一行流光溢彩的‘天下絕色而妻之’。
期望落空的蚩夢興趣缺缺的跟在白芷身後,尋了處客棧過夜,‘大美人’大腿輕擡,躍上了窗樞,蚩夢疑惑道:
“你在搞哪樣?”
白芷靠在窗樞旁,取出木珠圍着身側做了個舒适的榻闆,望着窗外無盡月色,這才回答道:
“我站崗,你們安心休息”
蚩夢這才從那身‘驚世駭俗’的女裝中反應過來,面前這為位美人’,他是個男的。
睡至半夜,白芷感覺到有人觸碰到了他在門上下的禁制,是裡面的人,白芷眼皮也沒擡:
“安心睡吧,她是真心為你好”
姬如雪知道自己沒辦法在白芷眼皮子溜走,索性回到床上睡了,白芷靠着窗樞上,察覺到殺氣逼近。
白芷耳廓處有一節兩寸的銀色耳飾,啟用時方圓十裡落針可聞,真氣催動,聽到了殺手的對話:
“九重聖殿的人在,我們不好下手,怎麼辦?”
另一個人回答道:
“先撤退,回去禀報少祀官再做商議”
少祀官?尤川?他是毒公的義子,不可能單獨出現在中原,所以,毒公也來了。
白芷緩緩睜開眼,深夜露重,不及他眼中寒冰千尺。
第二日來到極樂門下,果然不出白芷所料,這哪裡是懸壺濟世的聖人殿,分明是誘騙無知少女的虎狼窩。
白芷撣了撣打鬥時蹭上身的灰塵,方才沖進來的打手四仰八叉的躺了一堆。
極樂能屈能伸,方才端坐的聖人之姿在那聲:
“女俠饒命!”中,跪碎在了膝蓋之下。
師沒拜成,白芷冷淡的撇了極樂一眼,轉到他的裡屋将自己這一身粗布麻衣脫了下來。
還是那身公子裝穿得舒服,脖子被珍珠項鍊磨紅了一圈,白芷對着鏡子‘啧’了一聲,他這一身唯有皮膚嬌貴得很,平時所用飾品器物皆是自己以血煉化,用起來像是身體的一部分,一時換成了其他東西.....
白芷撇了眼桌旁那串光澤暗淡的珍珠,還是個濫竽充數的東西。
白芷還沒在心裡對那奸商問責,外屋的蚩夢已經開始‘審問’這濫竽充數的‘大師’。
蚩夢:
“是哪個教你的蠱術”
跪在地上的極樂哆哆嗦嗦道:
“是趕屍人....我也不知道他的名字”
趕屍人三個字戳進白芷耳中,不由得繃緊了下颚,從裡屋走出來:
“血染山河,侯卿”
蚩夢轉頭看向他:
“你知道這個人?”
白芷繼續道:
“屍祖侯卿,當然略有耳聞”
那是白若水幼年時的複仇計劃,讓冥帝一刀喪命?太便宜他了,白若水要讓他衆叛親離,孤身一人凄凄慘慘的死去,讓昔日同他一手創辦玄冥教的四位屍祖親手了解他,才能讓他死不瞑目。
同時控制四位屍祖,白若水知道這個想法猶如蚍蜉撼樹,但想辦法控制住一個,在血魄珠的加持下,還是有所希望的。
所以她四處收集了屍祖們的消息,如此銘刻于心的稱号她怎麼會不知道?
極樂在姬如雪的長劍下什麼都說了,得知了想要的消息,蚩夢用蠱警告了極樂不許再胡作非為。
三人來到極樂所說的涼亭等候那位屍祖大人,不過姬如雪打水的功夫,涼亭處漫起了紫色的濃霧。
蚩夢蹙眉道:
“小心,這是萬毒窟的毒霧!”
白芷從容不迫的遞給蚩夢一個面罩:
“可防毒”
蚩夢興喜接下:
“你還真是什麼都有嘎”
毒霧漸濃,一個身影出現在不遠處,白芷折扇在手中一挽,虞美人便陳列手中。
一個閃身,就要來會會這萬毒窟的手段。
這個蒙面人似乎是一具活屍,白芷未能從他身上感受到一絲生氣,心髒被通了個窟窿還能不痛不癢的朝白芷揮砍。
嘴裡魔怔般念叨着:
“頭顱....聖女”
白芷醍醐灌頂般回過神的模樣:
“哦....對,頭砍下來,就該動彈不得了,多謝提醒”
說罷,排山倒海般銳不可檔的劍風落下,毒霧被劍風劈開一道口子,活屍頭顱落地。
那銳利劍風也割開了活屍包裹嚴實的衣領,白芷還未收回的勝利笑容僵硬在臉上,活屍脖頸處遍布了一條詭異的黑色條紋,如樹根般盤根結錯的纏繞在活屍周身。
白芷幼年時見過這個詭異的花紋,在她父親的屍體上。
父親病重後白雨塵便不再讓白若水探望,但夜深寂靜時,卻能聽到父親屋中傳來痛苦的哀嚎。
父親一定很疼,可幼年她什麼也做不了,甚至無法沖破兄長在父親門前下的禁制,隻能無力蹲在牆角,扒着門縫,希望自己的聲音能傳到父親的身邊。
“爹爹不怕,阿若在這裡陪着爹爹”
“爹爹不疼,阿若給爹爹呼呼”
每到最後,都隻剩下白若水無力的啜泣,她知道這些話沒有半點作用,并不能分擔父親的痛苦。
“爹爹,阿若該怎麼辦....”
“是阿若沒用.....”
可惜屋中病重的父親已經沒有神智回答她,隻剩下聲聲哀嚎,一刀一刀剜在白若水幼小的心髒中。
長大成年後便成了一道疤痕,凡有觸逆鱗者,挖骨掏心,千刀萬剮!
白若水站在毒霧中,殺意轟然而起,昨夜毒公恐怕是猜到了自己的身份,所以今日才送來了這份‘大禮’。
“蚩夢”
白若水森然開口,蚩夢察覺到面前的白芷同往常截然不同,有些畏懼:
“咋...咋個?”
“那位萬毒窟的少祀官,今年幾歲?”
蚩夢沒想到白若水會突然問這個問題,但本能告訴她,這絕對不是什麼好事,支支吾吾道:
“我不曉得你說的是哪個啊?”
白若水忽然笑了,側過頭,那笑容看得蚩夢頭皮發麻。
沒了往日的溫良謙和,像是從地獄深淵爬上來向人索命的惡鬼!
“他想殺你,我替你殺了他,好不好?”
蚩夢被白若水笑得心裡發怵,連連搖頭:
“不好不好,小白,這霧裡有毒,能讓人情緒失控....”
蚩夢的話還未說完,白若水已經閃現至樹林。
尤川猛然回頭,提刀擋了下去,翠山閃爍綠色幽光俯沖下去,電光火石之間,尤川被逼得現身在蚩夢視線裡。
白若水每一劍都直逼要害,要将他碎屍萬段!
見白若水劍風如此狠戾,尤川更加不願将毒公給他的東西交到白若水手中。
尤川懷中揣着一把金鑄的長命鎖,上面雕刻着蚩夢的名字,毒公說,隻要白若水碰到此器物就能感知到,這是白曦晨所化之物,挑唆她,可殺聖女。
虞美人是柄極其華美的劍,劍風所指之處皆有流光閃過,在眉目如玉的公子手中仿若流星四橫,翩然之資絕世無雙,本是賞心悅目的場景,可那劍風中滿是狠戾的殺意,硬生生将流星堕落成了地獄煉火,翠山一個出奇不易撞上尤川握刀的右手。
尤川一陣吃痛,彎刀哐當落地,右手當場麻痹失去了知覺,白芷下一劍直逼他眉心而去。
“小白!”
“尤川鍋!”
嗡——的一聲巨響幾乎和這些聲音同時響起,黃鐘大呂般悶沉的響聲終于震回了白芷幾分理智。
這是白雨塵放在天戢中的警戒,隻要白若水的殺意越過了理智,警鐘便會響起,恐她被情緒左右誤了大事。
李星雲一行人趕到時,隻見白芷的虞美人正正抵在尤川眉心,再近一分,性命不保。
冷靜下來的白芷終于察覺到了異常,毒公送這具屍體來刺激她,總不能是把義子推過來送死的吧,他們要殺的是聖女,毒公原本的打算應該是讓屍體激起她的殺意,然後将靶子移到聖女的身上,借刀殺人。
這少年有意偏袒蚩夢,恐怕還有什麼毒公交代的事情沒做,白芷提劍的手并未放下,神色冷峻的朝他伸出左手:
“毒公恐怕還有什麼禮物要送給在下,少祀官就不要私藏了吧?”
果然,尤川神色一動,但依舊倔強的不肯開口。
白芷性子說好也好,說壞也壞,對他心中挂念的人他百依百順,你讓他洗衣做飯不在話下,哪怕姬如雪某天腦子抽風讓他端水過來給自己按個腳,他也笑着依了。
可與他而言無關緊要的人,問半天一字不吭,他大有将對方淩遲審問的心意。
此刻李星雲在場,腦子裡警鐘的餘響還未緩過來,他難得有耐心的同尤川好言相勸:
“當你帶着這活屍出現在我面前時,毒公的打算就已然一眼明了,你瞞不過的,給我吧”
尤川捂着受傷的手臂,盯着白芷那雙眼,此刻對方眼神清明,沒了方才的殺氣重重,他确實瞞不過了,側頭看了看李星雲,他站在不遠處正查看姬如雪的身上是否有傷,有李星雲在,他量白芷不敢造次。
這才猶豫着将懷裡的長命鎖環拿了出來,細細觀察着白芷的表情,擔心他在識别到老殿主的氣息後徒然暴起。
白芷接過這把長命鎖,中原有個習俗,喜歡在孩子嬰幼兒時期往他們腳踝戴上黃金打造的長命鎖,項圈旁的祥雲小金墜上會刻上孩子的名字,這個長命鎖上的刻着兩個字:
“蚩夢”
這長命鎖很小,看起來應該是給三四歲的孩童,白芷狐疑的盯着這把普通的小金鎖,揣測着,這東西各大金店都有所售賣,毒公為什麼會覺得自己肯定被這把金鎖激怒?
尤川見他表情隻有些許疑惑,沒有絲毫的怒意,懸着的心正準備放下,卻見這家夥一手提劍一手拿着長命鎖,往蚩夢走去了!
尤川立刻擋在白芷身前:
“無論是什麼恩怨都與蚩夢無關!你們中原不都說君子慎獨,明善誠身嗎!”
見白芷沒有絲毫動容,情急之下脫口而出:
“她是李星雲的妾室,殺了她,李星雲恐怕不敢再用你!”
白芷臉上終于勾起一抹笑意,拍了拍這為了青梅竹馬豁出去的少年肩膀,更正道:
“是貴妃”
是了,李星雲倘若當真稱帝,那可不是什麼妾室,是皇宮朱牆内雍容華貴的貴妃娘娘。
尤川被這句話堵得無語凝噎,扭頭看向李星雲,似乎在說
‘你的人要造反了!你不管嗎!’
李星雲的目光看了過來,看他口型,蹦了兩字:
“放心”
這看似溫潤的小公子方才像條見人就咬的瘋狗,他不放心!!
蚩夢站在涼亭之上,看着白芷一步步跨上階梯,方才白芷滿眼殺意的模樣讓蚩夢有種疏離感,但她也并沒有怕他。
早在白芷說破她萬毒窟聖女身份時她就留了個心眼,偷偷給白芷下了蠱,要是白芷别有居心,就讓他的五髒六腑翻江倒海。
他自己太笨,竟然将化物師最害怕毒和蠱的事情告訴了李星雲,她既然偷偷聽到了,就不要怪聖女略施小計啦。
隻見白芷跨過階梯後,虞美人消失在手中,他半蹲下來 ,将長命鎖靠近了蚩夢的腳踝。
那長命鎖靠近主人的下一刻,自己忽然膨脹變大,輕松的被戴了上去,原來這東西是個器物!
九重聖殿小聖尊觸碰到都沒察覺到的器物,證明那位化物師的實力在她之上,在器物身上下了禁制,實力低于那位化物師的人無法察覺。
實力遠在自己之上化物師寥寥可數,蚩笠笃定自己隻要接觸到這長命鎖,必會殺聖女。
這個人,還能有誰。
白芷站起身來,蚩夢見他那張白玉精雕般的臉上浮現一個古怪的笑意,像是在自嘲,又像是無奈,像一個人從荒蕪奔向了草原,臨近時,卻發現是鏡花水月一場空。
原來父親早就知道娆疆一行兇險緻命,可他還是去了,死到臨頭,他擔心的卻是長命鎖中的小小幼童遭人報複,為她布下禁制,希望她長命百歲,安泰無虞。
是啊,她的父親,一直都是這樣舍身為己的老好人。
白芷明白父親的用意後就一直處于神遊狀态,模糊見聽到了李星雲對蚩夢的驅逐,好像還波及到了自己,好像是因為自己靠姬如雪太近的緣故。
渾渾噩噩的跟着蚩夢和李星雲分道揚镳,尤川刺殺聖女失敗,人也不知所蹤。
蚩夢用武力強行在客棧包了場,化悲憤為食欲,彎刀随手插在了餐桌上。
刀刃的光反射到白芷臉上時,白芷身子一僵,盯着彎刀反應了片刻,才終于回過神來。
這丫頭怎麼還帶着自己?!不怕死嗎?
“不怕我真的動手殺你嗎?”
沉默了一路的白芷終于開口,蚩夢一口咬下兔頭,還未從李星雲絕情驅趕的悲痛中走出來。
回答得漫不經心:
“你傷不了我 ”
“這麼自信?”
蚩夢放下手中的兔頭,打了個響指,見白芷絲毫沒有反應,轉過頭來正巧同還有些恍惚的白芷面面相觑,蹙眉疑惑着,白芷這才忽然捂着肚子疼起來:
“你...你給我下蠱了?”
蚩夢繼續她的幹飯大業,含糊不清道:
“你敢動手,我呢蠱蟲會比你更快一步,誰殺誰還不一定呢”
說完便又一個響指讓蠱蟲安靜了下來,頭埋在手臂裡的白芷長長歎了口氣。
他慌神時也琢磨了一些事,就算當年邀請父親去娆疆的是虺王,下毒就一定是他嗎?擡頭看了眼埋頭苦幹的蚩夢,眼神終究軟了幾分,殺害親友的奸僞小人,真的能養出這麼天真浪漫的孩子嗎?
這時手腕處的翠山一亮,白芷眼中閃過一絲喜悅的光芒,這是林軒發來了結婚請柬。
不太放心蚩夢一人到處亂逛,白芷起身去了趟珠玉鋪子,回來時手中拿着一隻翡翠镯子,遞給蚩夢:
“此物我簡單煉化了,目前算得上是接近懸字号的器物,可防身”
蚩夢瞪着紫琉璃般的眼睛不解的看着他,白芷解釋道:
“有位重要的朋友大婚,我不能缺席,你這幾日就在客棧歇息吧,住宿和餐食我已經吩咐了小二置辦,其他的你無需多慮,等我回來....”
白芷停頓片刻,李星雲之所以将蚩夢氣走是為了保證她的安全,留在他身邊漩渦中,反而更危險,可他白芷要讓蚩夢等他回來做什麼呢?
半響,才終于憋出一句:
“等我們處理完中原的事,我陪你去萬毒窟”
蚩夢蓦然擡頭望向他,說得直白:
“克萬毒窟?你不怕死啊?”
白芷用折扇敲了敲頭,他該怎麼說才好?萬毒窟他是遲早要去的,父親不想讓他尋仇是父親的事,他自己想不想去覺得權在自己。
于是白芷向萬毒窟的聖女起誓道 :
“我既說了要去,哪怕路上是刀山火海,魍魉百鬼,我也會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