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殿下今日所為,老夫着實難安呐……”
容恪八歲拜入門下,曲潭之可以說是看他長大的,對他的脾氣秉性不說了如指掌,也算可以笃信一二。
從來隻裝着天下的儲君何曾用這樣專注的神情看過一人。
[二十又一,專心一人,後舍天下。]
“師傅多思。”
“如若真有那天,定非是因那女子,一切僅關乎吾之本心。”
潋滟的桃花眼劃過一絲疏狂:“然,孤志在天下,心若磐石,不可轉也。”
他顯然作出了抉擇。
或許,這本來就無需抉擇。
曲潭之頓時松了一口氣,他也是關心則亂,竟忘了,容恪心智堅定,并不需要任何人提醒。
因為他自己就決不允許會有任何人影響他踏上既定的大道。
“有殿下這句話,老夫就放心了。”
曲潭之心事已了,囑咐容恪早些安寝之後便離開弟子居。
他沒有回頭,因此錯過了寒風驟起撩開公子袖擺時露出的那一抹突兀的粉。
隆冬已至,大雪壓枝,枝頭的紅梅開得愈發妍麗,每過幾日,便會有不速之客駐足于此,鮮紅的繡鞋将落下的梅花踩進雪地裡。
容恪每每回到弟子居都會朝那處看一眼,久而久之,曲無疚也跟着看去,問師兄看什麼,卻沒有一次得到回應。
妩秋的追殺并未結束,幾乎是每隔幾日就會殺進玉山派尋找機會解決這個心腹大恨,有時夜裡臨時起意潛進容恪居所意圖暗殺也不在少數。
但無一例外慘敗而歸。
她嚣張、輕狂、不服輸、性子犟,但并不意味着她分不清輕重緩急,不撞南牆不回頭。
不知道第多少次追殺失敗後,妩秋咬牙切齒地暫時放棄了料理容恪。
武林大會即将開始,她不能再跟他無休止地耗下去。
*
曲無疚覺得師兄有點不對勁。
事情還要從他爹交代他關注師兄,看看師兄有沒有異狀的那天說起。
當時他在曲潭之嚴肅的注視下一頭霧水地接下了這個活兒,也算勤勤懇懇每日纏着師兄觀察他每日的行蹤。
寅時起床練功,卯時給他們上早課,用過午膳便着手處理事務。日複一日,與下山前别無二狀。
正當他想問他爹這樣做有何用意時,他爹“收回成命”,不用他“監視”師兄了。
也是奇了怪了,就在他爹說完這話的第二天,師兄有了異狀。
不僅每日盯着院裡那棵尋常的梅樹看,還罕見地在早課的教導中走了神,衆弟子皆以為出了什麼大事關切出聲。
師兄似乎才意識到身處何處,露出一貫溫和的笑:“昨夜雪緊,未能安眠。”
太奇怪了,現在就更奇怪了。
風陵山巅,呼嘯的寒風從耳邊刮過,冰冷刺骨,曲無疚冷得打了好幾個寒顫,卻見師兄巋然不動,宛如一座沉默的山峰眺望遠方,似乎在看一個方向。
隻是漫天飛雪遮蔽雙目,他不能辨别師兄看的到底是哪一方。
他終于忍不住:“師兄怎麼了,是不是發生什麼大事了?”
“無疚,你想念容怡嗎?”
曲無疚呆滞了片刻才确定師兄說了什麼。
“啊……”
“但說無妨。”
“自然……是想的,”他忐忑不安地承認,不知自己的心思早已被師兄洞徹,忙忙補充道,“我也想仙女姑娘,仔細算來已有半年多未曾見她了,不知她現在在做什麼……”
明明提起了兩個人,白衣公子卻隻提及前一個。
“你想念容怡,想念是一種什麼感覺?”
沒有瞧出師兄有任何生氣的征兆,曲無疚咽了咽口水,帶着破釜沉舟的勇氣道:
“大概是練功的時候想她,吃飯時想她,睡覺時想她……”
沒有,他并沒有在練功的時候想她,也沒在吃飯時想她,更不會在睡覺時想她。
他很忙,很少有閑暇時間去想無關緊要的人與事。
确認了這一點,容恪沒有露出什麼表情。朝廷的一部分事務還需他拿主意,他擡步欲走,卻聽見曲無疚用無比笃定的語氣道:
“最重要的是,無時無刻不想見到她!”
他想見她嗎?
幾乎是無法矯飾的事實。
對容恪來說,喜歡是一件可以确信的事情,想念卻不是。
想念需要厚重綿長的情感做為基礎,八歲離宮,他又從來寡情,即便對至親也極少想念。
極細算來,他僅僅有七日未曾見她,他之前也等過七日,為何這一次不一樣,好像有密密麻麻的蠱蟲啃噬心髒,不痛不癢,卻難以忽視。
他在想念她,因為無法确定她會不會再來。
一個玩具難以吸引她長久的注意力,或許讨厭得恨不得殺掉的人也是一樣。
她不來的原因并不難猜,武林盟主遴選在即,她或許打算專心此事。
但武林大會之後呢?
這種不确定性抓心撓肝,讓他耿耿于懷,竟開始想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