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了看手表,時間還早。“言哥?” 我輕輕地叫了一聲,聲音小得像蚊子哼哼,生怕吵醒他。他卻毫無反應,依舊沉浸在夢鄉之中。他的睫毛又長又密,像兩把小扇子,自然地垂蓋在眼睛上,随着他的呼吸在微微的顫動。他的鼻骨線條流暢而優美,在清晨柔和的光線映照下,仿佛一尊精美的雕塑。我看着他安靜的睡顔,竟有些不忍心叫醒他,鬼使神差地坐在了床頭邊,随手拿起他床頭的一本書看了起來。
他喜歡馬爾克斯,這本又是馬爾克斯的《愛情和其他魔鬼》。我翻開書,很快就被裡面精彩的内容吸引住了,不知不覺半個小時過去了。
眼看着昨天導演約定好的開機時間馬上就要到了,可他還睡得正香,絲毫沒有要醒來的迹象。
“言哥——” 我加大了音量,再次喊道,然而他和周公聊得正歡,根本沒聽到我的呼喚。
這時,桌子上的一支毛筆引起了我的注意。我突然想起,顧星言最怕癢了。一個 “壞” 念頭瞬間掠過我的腦海。
我輕輕拿起毛筆,小心翼翼地試探着掃過他的鼻梁,他像是感覺到了什麼,隻是輕輕晃了晃鼻尖,并沒有醒來。我膽子大了些,又用毛筆掃過他的耳畔,他的耳朵輕輕動了動。接着,我把毛筆伸到了他的耳孔附近,輕輕掃了幾下……這下,他晃了晃腦袋,終于緩緩睜開了眼睛。可他隻是迷迷糊糊地看了我一眼,翻了個身,又接着睡了過去。
叫起床怎麼這麼難啊?難道他是故意在為難我?我心裡有些納悶,又有些不服氣。剛才我那幾下 “清掃” 顯然很管用,看着他側過去的背影,我決定再給他來幾次。
我再次拿起毛筆,蹑手蹑腳地探起身體,盡量不發出一點聲音,輕輕貼近他的耳邊。就在我快要碰到他耳朵的時候,突然,他一個翻身,一把抓住了我的手。我完全沒有防備,吓得整個人直接摔倒在了他的身上!
我的臉緊緊地貼着他的胸脯,瞬間,他有力的心跳聲清晰地傳入我的耳膜,一下又一下,像敲鼓一樣。他一臉懵地看着我手裡的毛筆,說道:“讓你叫我起床,不是讓你給我撓癢!”
我的臉 “唰” 的一下紅了,熱得就像着了火一樣,慌亂之中,我像一隻受驚的兔子,連滾帶爬地逃出了他的房間。
手裡的手機突然畫面一轉,把我從回憶拉回了現實,視頻場景切換到了一條長長的台階上。我們穿着寬大的袍服,用寬大的袖子互相甩來甩去,誰都不肯讓誰。我打他三下,他立馬毫不示弱地用三下報複回來;我打他五下,他也一點都不會少地還給我。我一邊打,一邊喊:“顧星言,你一點都不愛幼!”他則立馬回我:“你還一點都不尊老呢!”我們從台階上一邊打着一邊往下跑,笑聲和打鬧聲在寂靜的夜裡傳得很遠很遠,直到消失在攝像機的視野裡,變成了一個小黑點和一個小白點。
視頻的後面,風格突然轉變,變成了很慢的鏡頭,一幀一幀地記錄着他和我的一次次眼神對接,每次手和手不經意觸碰的那些瞬間。每一個眼神、每一次觸碰,都仿佛帶着一種特殊的溫度和情感,讓我的心不禁微微顫抖。視頻的結尾,寫了一句話:“緻世界上最溫暖最可愛最遺憾的CP——野火燎原。”最後,是粉絲們齊聲大喊:“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看着看着,我的眼眶有點熱。
我好想顧星言呀!
緊接着,又一個不一樣的視頻跳入我的眼中。這個視頻拍得很模糊,畫面抖動得厲害,噪音也很大。遠遠的鏡頭裡,依稀辨認出是兩個人在激烈地争吵。
“顧星言,你别覺得你現在是當紅一線,就可以這樣踐踏資本!”一個聲音憤怒地響起。
“北野他為什麼生病?”顧星言一手指着遠處的酒店,一邊氣憤地說道,他的聲音因為氣氛,有些顫抖,“劇組服務跟不上,在這冷水裡泡一天,連熱水澡都沒得洗,換了誰能承受?也就是顧北野是個十八線小透明,也就是他善良不和你們計較,換了瀚澤,你們會這樣?”
“那你說2000萬的違約金誰來付?”導演把煙頭掐滅扔在了地上,狠狠地用腳踩了上去,“當初我就說用瀚澤,是你來保證極力舉薦顧北野,還說為了節省開支,這下好了,沒節省,反而多出來2000萬違約金!”
“難不成讓顧北野來付?他一個毛頭小子,恐怕這麼多錢會吓死他!”導演憤憤道。
“我來!”顧星言的這兩個字,如同重錘一般,敲在每個人的心上。
圍觀的衆人一驚,導演不相信地從一堆煙蒂裡擡起了頭。
“你瘋了!我堅決不同意,不會叫你挪動工作室的一分錢!”說話的人我認得,是顧星言的經紀人,他強烈反對。
“我自己來付,你們都不用管。”顧星言說着轉身就走,走到半路,他再次回過身走到他們跟前,一字一頓地說:“這事誰都不許告訴北野!”說完,他大踏步地走出了畫面,那堅定的背影,讓我心中一陣刺痛。
我從未見過顧星言如此發火,如此笃定。我關掉視頻,窩在沙發裡,看着屋外星光燦爛的天空和滿目繁華的夜晚,心中卻陷入了瘋狂的愧疚和自責之中。
我怎麼能這麼傻呢?這麼多年來,我竟然一直被蒙在鼓裡,甚至都沒有好好謝過他,甚至都不知道他在哪裡。十年前,自從他走後,2000萬的事兒就再也沒有人提過,我也一直天真地認為,也許2000萬的事兒真的不存在。我以為那晚我燒得糊塗隻是幻聽,可是竟沒想到,這件事竟然是真的。
可是,誰會在十年後的今天把這個視頻放出來呢?放出來的目的又是什麼?
“肯定是因為最近您的電影《預言》要上映,對手公司放的黑料。”助理樂樂在一旁猜測道。
不過,此刻的我已經顧不上這些了。我的心裡隻有一個念頭,那就是我要馬上見到顧星言,我要知道他在哪裡,我要當面向他道謝,向他傾訴我這些年的思念和愧疚。
“馬上幫我聯系顧星言,用任何方式,我一定要馬上知道他在哪裡?!”我幾乎是有些歇斯底裡地喊道。
大家都被我的失控驚訝到了,他們一個個瞪大眼睛,驚恐地望着我,仿佛不認識我了一般。
“都愣着幹什麼?行動呀!天亮之前,我必須要知道他在哪裡!”我再次怒吼道,心中的焦急如同熊熊燃燒的火焰,幾乎要将我吞噬。
幾個人面面相觑,繼而開始手忙腳亂地打電話,通過各種渠道去幫我獲取顧星言的地址。
我癱軟在沙發裡,雙手插入頭發裡,腦海裡不斷湧現出和他在一起的畫面。他騎自行車送我去公交站,他的背影是那麼的高大;我那晚發燒後,迷迷糊糊地纏繞在他身上,他焦急的眼神和無微不至的照顧;還有他和導演的吵架,他為了我挺身而出,毫不退縮;然後是他送我的預言詩,那些充滿鼓勵和期待的話語,仿佛還在我耳邊回響。
我第一次覺得自己很混蛋,非常的混蛋,我竟讓時光就這樣白白流逝了十年!為什麼我現在才想起來要去找他?為什麼我這麼遲鈍,這麼後知後覺?
一直到淩晨,大家都疲憊不堪地攤開了雙手,“對不起,我們無能為力。”
“我們能打聽的都打聽了,圈裡沒有一個人知道他的下落,Sorry……”
我有些氣急敗壞,失望和憤怒達到了頂點。就在我幾乎要絕望的時候,突然,我的手機響了。
“Hello,是在找我嗎?”竟是顧星言的聲音,那熟悉的聲音,讓我的心猛地一顫。
“你在哪裡?”我迫不及待地問道,這十年來,我無數次地問過他這個問題,他每次都搪塞回去。
而這次,他很快就把地址發了過來。
我已經等不得一分一秒了,決定馬上就出門開車去。
“别急,北野,今晚好好休息,天亮了再來,我會等你。”他安撫我道。
這個夜晚,我躺在床上,卻怎麼也無法入睡。每次閉上眼睛,便會浮現出十年前和他在一起的那段日子,每一次的回憶,都更加加深了我對自己這十年來鈍感的後悔和自責。
十年啊,人生有幾個十年。我已經28歲了,而他也已經35歲。
所幸,我明白得還不算晚。
期待着,盼望着,迷迷糊糊裡,5點的鬧鐘終于響了。我不顧一切地抓起車鑰匙,迎着早晨的第一縷陽光,開上了去往鐘南山的路。一路上,陽光灑在我的臉上,溫暖又耀眼,我知道,我正在奔向一個全新的開始,奔向那個我虧欠了十年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