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來李大制片人是代表導演過來的吧,有什麼話就直說吧。”顧星言神色自若,随手将一杯茶推到李斯面前。
“是這樣,這件事呢,本來就是北野違約在先……按道理說應該……”
“應該什麼呀?你們準備的衣服,能穿得出去嗎?野哥哪裡違約了?”樂樂毫不畏懼地打斷了李斯的話。
李斯顯然沒料到一個小助理竟敢跟他叫闆,他從上到下打量了樂樂一番,嘴角不屑地撇了撇,說道:“不過是個小助理,一邊兒待着去!要是演員都不服從導演的安排,這戲還怎麼拍得下去?”
“對我的助理無禮,就是對我無禮!”我厭惡極了李斯這副盛氣淩人的嘴臉,毫不示弱地回怼道,“想誠心誠意談,就拿出點像樣的條件來,不想談,就趕緊滾蛋!”
我心裡已經打定了主意,這戲不拍也罷。
“違約就違約,這戲我不演了,你們要是想起訴,就盡管來!”我憤然說道。
這時,顧星言輕輕伸出手,放在我的手上,緊緊握了一下,像是在安撫我激動的情緒。
“我來替他談。”顧星言語氣沉穩,不慌不忙地說道。
李斯先是一愣,臉上的傲慢之色收斂了不少。但很快,他雙手一攤,聳了聳肩膀,說道:“其實也沒什麼好談的,導演就是派我來請您去拍戲,其他的,什麼指示都沒有給我。”
“要是沒點誠意,這事兒可沒法談。不好意思,請回。”顧星言神色淡然,語氣卻透着不容置疑的堅決。
李斯萬萬沒想到顧星言會如此幹脆地回絕自己,還毫不留情地下了逐客令。他剛才攤開的手臂像是被定格了一般,有些僵硬地緩緩收回。
起身往門外走時,李斯還不甘心地回頭扔下一句:“顧北野,這裡頭的利害關系,我想你心裡清楚得很。别以為有顧前輩給你撐腰,就可以為所欲為……到時候可别後悔。”
又過去了好長一段時間,眼看着太陽漸漸西沉,快要落山了。我心想,今天的拍攝估計要泡湯了,他們多半不會再來找我了。
“不會的,他們肯定會來。”顧星言一臉笃定,仿佛早已洞悉了一切。
果不其然,沒過多久,導演終于慢悠悠地來了。
跟随在導演身後的,是一個年輕的男孩。他身形極為清瘦,但卻挺拔,像是春日裡細長的柳枝,單薄卻透着一種别樣的靈動。他不算很高,但在人群中應該是頗為出衆的那種,他的氣質好似一棵小白楊,渾身散發着未經雕琢的朝氣。
突然,隻聽“啪”的一聲,顧星言手中的書掉落在了地上。
“小鸢?”顧星言的聲音微微顫抖,帶着難以掩飾的震驚與激動。
我驚訝地仔細端詳起男孩的容貌來,眉眼之間竟與洛小鸢有九分相似。
若不是清楚地知道洛小鸢已經離世,我真的會懷疑站在面前的就是他本人。
導演将顧星言的失态盡收眼底,臉上卻依舊堆滿了笑容,熱情地跟顧星言打起了招呼。
“哦,給大家介紹一下,這是我新找的演員,叫洛小舞。”導演笑着開口,打破了短暫的沉默。
男孩洛小舞大方地伸出手,聲音清脆又禮貌:“您好,前輩,我叫洛小舞,今日能見到您,真是三生有幸。”
顧星言微微一怔,随即有些不自然地伸出手,與洛小舞輕輕握了握。
衆人紛紛落座後,洛小舞極為自然地承擔起服務的角色,他動作娴熟,恭敬且謹慎地為在場的每個人端茶倒水。倒水時,他微微前傾着身子,雙手穩穩地握住茶壺,水流勻速而精準地落入杯中,熱氣袅袅升騰,模糊了他專注的面容。
在這期間,我好幾次不經意間注意到,顧星言的目光總會不自覺地落在洛小舞的臉上,眼神裡滿是複雜的情緒,像是被深深吸引,又像是陷入了某種難以言說的回憶之中,久久無法移開。我心裡清楚,洛小舞的出現,無疑勾起了顧星言對洛小鸢那沉痛又深刻的回憶。
“洛小舞——”我暗自思忖着這個與洛小鸢姓氏相同的名字,不由自主地輕聲念了出來。
“野哥,您有什麼吩咐?”洛小舞反應極快,立刻轉過身,臉上帶着恰到好處的微笑,語氣中滿是恭敬。
“你的名字是本名嗎?”我裝作不經意地随口問道。
“哦,不是的,這是我的藝名。”他回答得恭謹又簡潔,并沒有多做解釋,也沒有主動提及自己的真實姓名,仿佛這是一個他并不想深入探讨的話題。
等到雙方協商結束,導演像是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又刻意提起了洛小舞。
“星言,你看我找的這孩子,相當不錯吧?模樣清秀,為人落落大方,還特别懂事。”導演一邊說着,一邊用贊許的目光看着洛小舞。
顧星言再次上下打量了洛小舞一番,微微點頭,語氣平和地說道:“辛苦了。”
“顧前輩客氣了,這都是晚輩應該做的。”洛小舞謙遜地回應,臉上依舊挂着禮貌的笑容,聲音不高不低,恰到好處。
從初次見面的這番接觸來看,洛小舞做事周到細緻、禮貌有加,說話條理清晰、滴水不漏,态度既謙和有禮,又不失自身的分寸,不卑不亢。在我心裡,他已然憑借這短暫的相處,給自己貼上了這些令人印象深刻的标簽。
“上一次咱們這圈子裡出現像洛小舞這麼大方得體的人,還是北野吧?”導演這話一出,看似在誇贊我,實則又順帶捧了洛小舞一把。這老狐狸,心思還真是八面玲珑,我在心裡暗自腹诽。
“對了,洛小舞說打小就把星言當作偶像。洛小舞,還愣着幹嘛,趕緊加個微信呀。”導演這一番操作,簡直就像是在牽線搭橋,我聽了,心裡那叫一個膈應,臉瞬間都變了顔色。
“這……真的可以嗎,顧前輩?”洛小舞臉上露出一副受寵若驚的表情,眼裡卻隐隐閃爍着期待的光芒。
顧星言微微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掏出手機,輕聲說道:“當然可以。”
看着他們離去的背影,顧星言的目光凝滞在那裡,久久未曾移開。他仿佛被什麼無形的力量牽引住。
“北野,你說這世界上怎麼會有如此相像的兩個人呢?”顧星言的聲音裡帶着一絲迷茫,像是在問我,又像是在喃喃自語。
“也許隻是巧合吧。”我無奈地歎了口氣,給出這麼一個連我自己都不太信服的答案。
我心裡清楚,若真有所謂轉世一說,洛小鸢去世至今不過十年,年齡上根本對不上号。況且,我向來對轉世投胎、輪回轉世這類說法嗤之以鼻,覺得那不過是人們在面對生死離别時,自我安慰的虛幻寄托。
可顧星言是否也這般想,我卻拿不準。以我對他的了解,他平日裡理性聰慧,大概率也不會相信這些無稽之談。但情感這東西,本就難以捉摸,一旦深陷悲傷離合的漩渦,人的信念很可能就會動搖。
常言說得好,未知苦處,不信神佛。那麼反過來講,當一個人在感情中痛苦到極緻,滿心絕望之時,是不是就會寄希望于那虛無缥缈的轉世輪回,試圖抓住一絲慰藉呢?古往今來,又有多少癡男怨女,懷着心愛的人能夠轉世歸來的信念,在漫長歲月裡苦苦守候,執着等待,哪怕希望如風中殘燭,搖搖欲墜,也不願輕易放棄 。
一種不安的情緒在我心底悄然滋生。今日這個毫無征兆就現身的洛小舞,總讓我覺得事有蹊跷。
顧星言無力地靠在沙發上,雙眼緊閉,整個人像是被抽去了精氣神。往常協商結束後,他總會細緻地跟我叮囑各種注意事項,可今日,他卻陷入了一種死寂般的沉默,仿佛整個人被徹底掏空,顯得虛弱又無助。
我輕手輕腳地走近,在他身旁緩緩坐下,然後學着他的樣子,靠在沙發上,将自己的頭與他的緊緊貼在一起。
“你怎麼了?我真的很擔心你。”我輕聲問道。
“我沒事,”他的聲音微弱而無力,仿佛是從很遙遠的地方傳來,“隻是當年的那些回憶,不受控制地一股腦兒全湧進了腦海。”
我還想再開口說些什麼,試圖讓他好受些,就在這時,他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他下意識地拿起手機,我側眼瞥見那是洛小舞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