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初,陰風攜帶水汽摁着菜園上空的冷空氣在蘿蔔葉上結出一層霜。
錦城濕冷,一向如是。
江暮歸手裡握着一把蔥,呼呼進了房門哈氣搓手。
“阿兄,吃飯了!”
她咚咚敲門,待到張沄來給她開門才半眯起圓溜溜的眼睛,天真可愛之中露出狐狸般狡黠谄媚的笑。
張沄揉了揉她的頭,她打了個哆嗦箭步沖進去關上窗戶,指責道:“阿兄,你又開着窗戶念書!這樣容易得風寒知道嗎?”
那将将因暖回紅的嘴就跟櫻桃吐核似的,叭叭地念,“自己凍着便罷了,每次還要摸我的頭,冰得慌!再說我也不是小孩了,哪兒有給人摸頭的道理?”
張沄縮回手在袖子裡摸索,滿眼笑意地看着江暮歸,不語。
冷些好,寒風吹得人精神,他才好溫書考取功名,太舒服了反而叫人起懶。
骨節分明的手指捏着一顆紅棗出來,趁江暮歸不注意一下送入她的嘴中。
小姑娘狐疑地抿了一下,嘗着甜味方才罷休。
張沄看她左邊臉被棗撐出一個弧度的模樣笑意更甚,溫聲道:“甜麼?”
江暮歸點點頭,和張沄落座餐桌。
棗核剛吐出來呢,她碗裡就多了兩雙筷子兩坨肉。
紅燒肉,特意給他阿兄踐行做的。
肉特意選取三分肥七分瘦的五花肉,滾刀切小塊加入一點點酒和蔥姜去腥。
古代的豬大多沒有劁過,騷味重,不好好料理便難以下咽。
撈出肉還得調糖色,她時時刻刻盯着火候,惟恐淡褐色的焦糖熬過頭發苦。
料汁些許黏稠,擁在肉衣上,伴随着香料散發陣陣鹵香。
撈出肉一看,紅潤剔透,濃油赤醬,煞是勾人。
為将就她阿兄阿娘的口味,江暮歸做的紅燒肉不是一位的甜,反而加了些許辣椒調味,整體偏鹹。
江暮歸吃着肉歎道:“時間過得真快,轉眼阿兄都要去科考了。當初阿娘剛把我撿回來時阿兄也隻是個偷瓜被人逮的頑孩呢。”
江暮歸算起來,她在這個世界也有十二了。
作為某小破站美食區頂流up主,江暮歸因為“番茄炒蛋放不放糖”和粉絲展開了激烈的辯論,為了捍衛美食博主的尊嚴,她提出上門/服務——
讓粉絲嘗嘗放了一點糖的番茄雞蛋有多鮮!
很不幸,途中出車禍被撞飛了。
再睜開眼就是天崩開局。
人在水裡,帶着魚腥味的河水直往口鼻灌,沖向腦門,身子卻在往下沉。
她眼球都要被河水壓爆了,欲哭無淚——
她不會遊泳啊!
……
後來她就被一位婦人救了,然後死皮賴臉地跟人回去生活了三年。
待回過神來後她理了理原主的記憶。
她親爹是太傅,當今太子的老師!
三年前的某天晚上她睡得正香,卻突然被自己的母親拽起,大緻從大人的言語間得知她阿耶被奸臣陷害,現在她們娘倆不得不逃命了。
從長安出發,前往益州。
好不容易到了益州吧,被追殺之人埋伏了。
于是就有了那場河邊惡戰,于是她才會一睜開眼就在水裡。
但具體情況如何她并不知,畢竟原主就是個九歲小女孩,能知道多少事?
她每樣菜都給她阿兄夾了一筷,問道:“阿兄何時啟程?”
張沄聽江暮歸問這話嘴角扯了扯,略有一絲不快,“很期待我走麼?”
江暮歸心虛地垂下頭,心想可不是麼!
她阿兄仗着比自己大幾歲,事事都要管,不準她出去做活,也不準她擺攤。
家裡的收入都靠着阿娘做女紅和她阿兄賣字畫。
她阿兄總是将自己賣字畫說得有容易,好像随便寫寫畫畫就能賺二十兩銀子似的,其實才不是這樣。
她阿兄是罪臣之子,當初他阿耶在大理寺卿麾下做事,大理寺卿貪贓枉法被處分,阿耶也就被連累了。
後來不知發生了什麼,阿娘便帶着阿兄到了錦城。
也就是他阿兄去年考試得了解狀才被人多看兩眼,以往他阿兄的字畫那都是被幾個破人踩在腳下的。
她不服氣,想着自己也要為家裡出一份力,于是擺攤做些小食賣錢,結果被她阿兄逮到怒斥一頓。
高了她半個身子的男子拎她就像拎小雞仔似的,江暮歸十歲那年在衆目睽睽之下用腳尖在地上寫了個“一”字,直從村口橫亘到家門。
“你好好念書,家裡還不缺這幾個銅闆!外頭都是些什麼人你和他們打交道?你看看那些人的眼神……”
張沄頓住。
一個軟乎白淨的小姑娘在路上叫賣,眼神清澈愚蠢,就差把“快來拐我呀”刻在臉上了。
沒錢的男人拐她回去當童養媳,有錢的就當養個小妾,世間危險她茫然不覺!這讓他如何放心?
江暮歸很無奈啊,弱弱反駁:“我念書又不能和阿兄一樣科考求功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