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憶谙算是徹徹底底明白了“動心”的感覺，自己的情緒不再受理智控制。

她想起小時候讀書，面對師傅的考問，她總是能答出最完美的答案，讓師傅每次不禁感歎“魏國公這一代又将出女諸生也！”①可是今天面對朱慈烺一個簡簡單單的問題，她卻要費盡心思思考自己的回答會不會讓他難過，而這個費勁苦思的答案他卻還不滿意，這着實讓徐憶谙感到了莫大的委屈。

想必現在在他心裡，徐家大小姐一定就是個看不清局勢、不識大體、無腦又冒進的繡花枕頭了！

她真想不明白這個人究竟有什麼魔力，她認識他不過才數天，竟然就體驗到了十六年來從沒有體驗到過的動心的感覺。她承認他的容貌超脫凡塵，負手而立時就像遺世獨立的仙人；也承認他的氣質華貴而又清冷，有王公貴族家的端莊儀态又不失山中高士的從容氣度；她承認他是她十幾年來唯一側目的男子。可是，竟然第一次側目，她就要傾心了嗎？

她覺得不能再胡思亂想了。她從小就是世家貴女中的榜樣，氣質溫婉，端莊識禮，她沒想到有一天自己竟然快變成一個怨婦。她深吸口氣讓自己冷靜下來，既然他誤會了自己，那去找他說明白不就可以了嗎？又何苦自怨自艾呢？這麼想着，徐憶谙覺得舒緩了不少，她站起身，打算去朱慈烺的營帳找他。

徐憶谙剛剛走出營帳，迎面碰上了屏兒：“小姐，我正想找你呢。剛剛太子殿下派人前來傳話，說是請您過去。”

徐憶谙有些驚訝。這也太誇張了吧，自己正想去找他，他倒派人來請她了，這難道就是心有靈犀嗎？

“好，我這就去。”

徐憶谙進入朱慈烺的營帳時，看到他一隻手拿着一枚玺绶，另一隻手在上面輕輕撫摸着。似乎是聽到了腳步聲，他開口說道：“你來啦。”

徐憶谙福身行禮：“臣女見過殿下。不知殿下找臣女有什麼吩咐。”

朱慈烺站起身，走到她面前，低頭看了她一會，才鄭重地說：“孤是向你道歉的。”

徐憶谙感到有些驚訝：“什麼？”

盡管朱慈烺的臉上沒有什麼表情，但是眼神出奇的溫柔，仿佛是有很多話要說。很快，她聽到了他的聲音：“謝謝你。我知道你中午的話是在為我考慮，謝謝你，能夠體諒一個失去父母的可憐之人。”他的聲音不似之前那樣波瀾不驚，而是有一絲顫抖，仿佛一座看似莊嚴卻随時可能崩塌的高山。

可這番話，卻徹底打亂了徐憶谙的思緒，原來他都明白自己的想法，他明白自己的話是為了他考慮，他沒有誤解她！她感覺鼻子有些酸，心頭湧上一種莫名的情緒。理智告訴她，冷靜，一定要冷靜，現在是在太子面前，她不能失儀。她強行讓自己鎮定下來：“可是，殿下為什麼不留情面地反駁我。”

朱慈烺露出一個苦澀的笑容：“如果是從前，我一定會像你說的這樣做。可是，我不僅僅是父皇母後的孩子，我還是未來的君主，我不能隻顧着自己，還要考慮天下臣民的安危。”

“還有，我之所以不留情面地反駁你，是做給令兄看的。”

見徐憶谙有些驚訝，朱慈烺壓低聲音：“有件事不方便讓他知曉，我想來想去隻有拜托小姐去辦。但又怕令兄知道了遷怒于你，所以今日這般對你，這樣他就不會懷疑是你做的了。”

徐憶谙直覺他想做一件大事，她屏息凝神答道：“是什麼事？”

“過幾日就要南下去南京了，在這之前，我想返回京城去見見我父皇母後的遺容。可那終究是險地，我需要帶一兩名忠誠勇武之人随我一起，這件事令兄肯定是不會答應的；可我覺得小姐你能夠體會我的心情，所以想拜托小姐幫我在軍中尋一兩個可靠的衛士陪我回京。”

徐憶谙看着朱慈烺精緻的臉，覺得自己的心也在加速跳動。他以後會是一個心系臣民的仁愛君王，也會是一個顧全大局的英明領袖；但他同時也是那麼細心、有情，他可以察覺出自己對他的體諒，他沒有忘記悲壯殉國的父母。到這一刻她才終于明白，他看似冷峻但并非無情，他心中有情但又充滿理智，這是他最大的魅力。

既然如此，那徐憶谙也就沒有拒絕的理由了：“我答應殿下。不過，也不用大費周章地去找了，我的侍女屏兒就很合适。”

“嗯？”朱慈烺有點驚訝，京城現在都是李自成的人，一旦被發現後果不堪設想，你徐大小姐就派一個丫鬟當保镖合适嗎？

仿佛知道了朱慈烺的腹诽，徐憶谙慢慢道來：“殿下有所不知。我的侍女們都是陪我長大的，自小學習各種技藝。有善醫術的、音律的、書畫的，屏兒則尤好武功，寒梅點绛手就可斷人筋骨，輕功更是出神入化。不然我也不會放心随軍來此。”

朱慈烺聽得有點發愣，這些都是在武俠小說中才會有的場景，他本該是将信将疑的。但看着徐憶谙一臉認真的模樣，他還是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