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刻意用了“問話”而不是“采訪”或“詢問”，試圖給自己和林小滿增加一些氣勢。

接下來的幾個小時裡，蘇沐帶着林小滿仔細勘查了辦公室的每一個細節。林小滿雖然緊張，但表現得很認真，時不時記錄下蘇沐的發現。蘇沐翻看死者林瑩的手機，發現了幾個未接來電，都是最近幾天的。最後一通撥出/接入電話引起了她的注意——通話記錄顯示，最後一通被接起的電話，是昨晚十二點整，來自一個備注為“黃主任”的号碼。

“黃主任……”蘇沐念叨着這個名字，擡頭看向林小滿：“我們去找他，就是那個發現屍體的同事。”

黃主任被叫來時，臉色蒼白，眼神閃爍。蘇沐在審訊室坐下，林小滿在她旁邊做記錄，努力保持着冷靜。

“你昨晚十二點給林瑩打過電話，是嗎？”蘇沐語氣平靜，但眼神帶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壓迫感。

黃主任一驚，擡頭看了蘇沐一眼，又迅速低下頭，雙手在桌子下絞在一起：“…是的。有什麼問題嗎？”他試圖表現出鎮定，但聲音還是帶着一絲顫抖。

“問題是，”蘇沐身體微微前傾，“根據法醫的初步判斷，死者林瑩的死亡時間，恰好就在昨晚十二點左右。你剛打完電話，她就死了。你不覺得太巧了嗎？”蘇沐的語氣依舊平靜，但這番話卻像一把刀子，直直插進了黃主任的心髒。

黃主任的臉色更加難看，額頭甚至冒出了細密的汗珠。他猛地擡頭，嘴巴張了張，又閉上，似乎在組織語言。他強笑着，但表情比哭還難看：“不…不是，警官，您誤會了！我…我就是問問她有沒有下班！她手裡有個很急的項目，我催她進度呢！”

“什麼大項目？”蘇沐緊追不舍。

黃主任猶豫了，眼神遊移不定：“這…這涉及到公司機密了…也不是什麼特别重要的，就是一個…一個合作案。”他語焉不詳，顯得很不坦誠。

“她平時的狀态怎麼樣？”蘇沐換了個角度。

提到林瑩，黃主任眼神變了變，流露出一絲複雜的情緒。他最終歎了口氣：“小林…她是個好姑娘，工作特别拼命，能力也很強。就是做媒體這行…壓力太大了。唉，現在的年輕人…”他欲言又止，聲音壓得很低，好像暗示着林瑩有什麼不為人知的困境。

“什麼意思？”蘇沐捕捉到他話裡的停頓和暗示。

黃主任再次猶豫，似乎在權衡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最終，他還是低聲說：“就…就一些維他命，還有…還有一些藥物…她有時候…可能有點依賴。”

“你是說她有藥物依賴？”蘇沐的眼神銳利起來。

黃主任臉色一沉，似乎知道自己說漏了嘴：“沒有！我隻…隻見過一兩次！也不是什麼大事！就是…助眠的藥！”

蘇沐不再多問，她已經得到了足夠的信息。她點了點頭：“謝謝你提供的信息。如果有新的情況，我們會再找你。你暫時可以離開了。”

黃主任如釋重負般站起來，匆匆離開了審訊室。

林小滿看着他的背影，小聲問：“韓隊，您覺得他有問題嗎？他看起來很緊張。”

蘇沐沒有立刻回答。她靠在椅背上，腦海裡回放着黃主任的每一個表情和每一句話。緊張是肯定有，但那是心虛的緊張，還是害怕的緊張？她揉了揉眉心：“他可能隐瞞了什麼，但未必就是兇手。藥物依賴…結合法醫的初步報告，這個線索很重要。”

在回警局的路上，實習生林小滿一邊開車，一邊小心翼翼地從後視鏡觀察蘇沐的表情。她忍不住問：“韓隊，您是發現有什麼不對嗎？感覺您好像一開始就沒覺得這是意外。”

蘇沐坐在副駕上，擡頭，後視鏡裡映出韓霆那張略顯疲憊但依舊冷峻的臉，眉頭緊鎖着，顯然也一直在思考。蘇沐的目光從鏡中韓霆的臉上移開，看向窗外飛速倒退的街景，輕聲說：“總感覺哪裡…都不對。”

如果隻是藥物濫用導緻的意外，為什麼會在辦公室？尤其丙泊酚是麻醉藥，會讓人瞬間失去意識，如果在辦公室使用，風險太大。如果為了助眠，難道不應該舒舒服服地在家裡的床上睡個好覺嗎？

那些掙紮的痕迹…是她最後的無意識動作，還是力圖反抗的表現？黃主任說她“有點依賴”，這個“有點”有多點？是單純的失眠助眠，還是已經到了需要注射麻藥的地步？而黃主任是怎麼知道她濫用藥物的？這不是她第一次在辦公室用藥嗎，那為什麼隻有黃主任提起這件事？

蘇沐的心髒猛地一跳，之前那些零碎的、不協調的畫面，似乎在她心中一點點拼湊起來，揭開了一層面紗。

她靠在座椅上，從口袋裡摸出一粒薄荷糖，剝開糖紙，把那顆冰涼的糖粒丢進嘴裡。強迫薄荷的冷冽味道沖散胃裡那股揮之不去的古怪惡心感，也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整理思緒。

就在這時，韓霆的黑色警務通手機鈴聲突然響起，打破了車廂裡的安靜。蘇沐拿起手機一看，是法醫辦公室的内線。

她立刻接起：“小李？”

“韓隊，屍檢結果出來了！”法醫小李的聲音帶着一絲凝重，“死者确認是丙泊酚輸注綜合征導緻的呼吸抑制緻死，這跟我們的初步判斷一緻。但是…有一個非常重要的發現！”

蘇沐的心跳漏了一拍，捏緊了手機：“什麼發現？”

“死者左側胳膊肘内側确實有新鮮的注射痕迹，但…她的右側胳膊内側，我們發現了大片的不明手印和青紫色壓痕！大腿上，特别是右大腿外側，也有幾塊明顯的塊狀壓痕，像是…像是膝蓋或者其他鈍物壓迫造成的！”小李的聲音因為激動顯得有些快，“詳細報告我發到您警務通上了！”

蘇沐打開小李發來的報告，迅速浏覽着上面的文字和配圖。死者左臂的針孔是如此細小，而右臂和大腿上的青紫色壓痕和塊狀傷痕卻觸目驚心。她腦海中立刻浮現出一個畫面，開始在副駕駛上邊說邊比劃：

“左臂注射…右臂壓痕…大腿上的塊狀壓痕…”她的手模拟着按壓和抓握的動作，腦海中突然好似有縷白光綻放，将一切串聯起來，“這樣的傷痕…是不是很像有人壓在她身上，控制住她進行注射？膝蓋壓着大腿，一隻手這樣死死抓住她的右臂，讓她無法掙紮反抗！”

她立刻又撥通了法醫科的電話：“小李！死者身上一共有幾個注射傷口？隻有左臂那一個嗎？”

電話那頭确認：“對，目前隻發現左臂這一個新鮮的注射傷口。”

“我知道了。”蘇沐挂斷電話，眼神變得前所未有的銳利。她看向後視鏡裡，韓霆的眼神與她在鏡中相遇，同樣閃動着震驚和了然。

林小滿雖然沒聽見電話那頭的内容，但也從蘇沐的神情和小李的話語中猜到了什麼，忍不住低聲驚歎：“天哪…”

蘇沐沒有理會實習生的感歎。她緩緩地摸向腰間别着的配槍冰冷的握把。金屬的寒意隔着皮質槍套傳來，卻點燃了她内心某種滾燙的東西。那種感覺，像極了當年她作為記者，在台風天穿着高跟鞋奔赴一線現場，心髒在胸腔裡瘋狂擂鼓卻又充滿了一種燃燒般的興奮。此刻，這具全新的、充滿了爆發力的軀體在戰栗，但不是因為恐懼。

“通知局裡，”蘇沐的聲音帶着不容置疑的指令，“封鎖現場，我馬上回去，所有參與人員原地待命。這不是意外。”

她拿着電話，轉過身，看向林小滿，“這是兇殺案。”

“小林，”蘇沐看向林小滿，語速稍慢但同樣清晰，“你先回去，回局裡後，配合技術隊的工作，盡快從林瑩的手機和電腦裡提取所有數據。重點查找她近期的工作文檔、通訊記錄、社交媒體信息、銀行流水…特别是任何提到過‘大項目’、‘資金’、‘合作’、‘壓力’、‘失眠’或者‘藥物’的關鍵字。另外，立刻調取黃主任和林瑩近期所有的出入境記錄、銀行賬戶往來。”

“還有，”蘇沐補充道，“聯系林瑩的家人和親近的朋友，我們需要了解她最真實的生活狀态、社交圈子，以及最近有沒有什麼異常或者煩惱。這項工作很細緻，但至關重要。”

林小滿飛快地拿出筆記本記下蘇沐的每一條指令，表情嚴肅而認真：“是，韓隊！我明白！”

蘇沐靠回椅背，深吸一口氣。雖然壓力巨大，但當她确定這是兇殺案，并開始部署下一步行動時，那種記者的熱血和警察的責任感在她胸腔裡激烈碰撞，融合成一股強大的力量。

她能感覺到，胸腔裡有兩種心跳在共振。一種是韓霆平穩而訓練有素的有力節拍，那是她信賴和依靠的力量源泉。另一種，則是她曾為了第一手新聞素材而搏命奔跑的心跳——此刻，它們不再是獨立的律動，而是踏着相同的鼓點，碾碎了所有忐躇和陰影，指引着她，向着隐藏在死亡背後的真相，全速前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