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似乎是尋常的一天,看起來和往常并沒有什麼不同。初秋的季節B市依舊是黃沙漫天,路上行人匆匆,樂隊照常從住的地方出發去公司排練。
他們到得比較早,便在排練廳等候着。偌大的公司此時靜悄悄的,聽不到一點聲響。
到了十一點,離約定的時間已經過去一個小時了,卻依舊不見老師的蹤影。
齊揚等得有點不耐煩,撥通了老師的電話,但好幾次都隻能聽到嘟嘟的忙音。
他無奈地把手機展示給樂隊的成員看,吳衡又試着找經紀人讨要說法,結果卻意外地聯系不上了。
接下來他們又撥了助理、藝人總管、公司副經理、總經理的電話,連塗龍的電話都撥了,通通打不通。
碰了一鼻子灰之後,他們隻好猜測大概是有什麼急事,隻能打道回府。
結果收拾東西的時候,他們被窗外的景象驚呆了。
樓下密密麻麻都是人,手裡舉着橫幅,上面用紅色的顔料大力地寫着“欠債還錢”,看起來觸目驚心。
樂隊的成員識相地從側門溜了出去,何瑜找了一個面相還算和善的老太太問道:“阿姨,能問問這些人在幹什麼嗎?”
老太驚訝地看了她一眼:“姑娘,你沒看今天的新聞嗎?這家公司的老闆卷款潛逃了,他的合夥人塗龍正要和他打官司呢,現在曾經在公司工作過的這些人都要求還清欠的工資。”
何瑜隻覺得頭頂瞬間有片陰影籠罩了下來,她咬着牙打開手機,果然微博的第一條就是#無憂娛樂董事攜錢款潛逃國外#。
後面密密麻麻的都是粉絲的跟帖,說他們家的藝人在裡面遭到了多少不公平的對待,有些聰明的聽到風聲的早就跳槽了。
“唉,娛樂至死啊。”老太歎了口氣,轉身就走了。
樂隊成員們已經不記得自己是怎麼回去的了,隻記得一回到公寓,房東立刻要收回現在的房子。他說自己和這家公司也是合作關系,現在談崩了,房子自然沒法給他們住了。
九月初的B市,秋老虎的餘力還沒有過,猛烈的太陽曬得人發暈。五個人就這麼拖着行李箱在大街上漫無目的地走着,最後他們決定還是先找個酒店對付一下,把事情解決了再另外找住處。
他們首先給進公司時帶他們的師哥打電話,結果師哥說自己也因為解約的事情焦頭爛額,沒什麼能幫上他們的。
齊揚又打了塗龍留給他的電話,打了幾次都是忙音。
“操。”齊揚忍不住罵了一句,狠狠地把手機丢回了床上。
接下來的好多天,樂隊成員覺得自己就是被抛棄沒人要的孩子,在這個城市沒有一絲立足之地。
也不是沒有給别的公司投過簡曆,結果别人一聽說他們是無憂娛樂出來的,立刻婉拒了。
他們唯一的希望,就是堅持不懈地打那幾個電話,期待它會有通的那一天。
終于有一天,電話接通了,裡面響起一個沙啞的男聲:“請問你哪位?”
“你還有臉問出這種話。”齊揚牙都要咬碎了,“我要解約。”
“你忘了當初簽的合同了?十年,如果在這期間違約的話要賠償巨額的違約金。”那個聲音帶着點高高在上的慵懶。
齊揚深吸一口氣,讓自己平靜下來:“我知道,隻要你現在能給我解約,我答應你的條件。”
“你真的想好了?”電話那頭傳來一陣嗤笑聲。
“想好了,你開個價吧。”
對方毫不猶豫地報出了一個數字。
齊揚倒吸了一口涼氣,這個數字意味着他們要背上巨額的貸款,可能一輩子都還不清,可是眼下為了獲得自由沒有其他辦法了。
“好。”他艱難地咬了咬嘴唇,“我答應你,但是你要派人過來當場交付當場解約。”
“一次性付清哦,我可不接受分期付款。”
“我知道,先約定個日期吧,這幾天我先去籌錢。”約好了時間後,齊揚放下電話,轉頭就和其他成員說道,“你們看看自己的信用卡額度,能借的都借一借。”
“齊揚......要不跟你爸說一說幫你這一次吧,你爸也會理解的。”吳衡實在于心不忍。
齊揚搖了搖頭:“我自己惹的禍自己承擔,再說這麼多錢也夠我爸掏空家底的。”
這回所有人都不說話了。
晚上齊揚收到了一條轉賬,是淩蘭發來的,備注是在網上看到新聞了,把這些年攢的錢都拿了出來,不要覺得愧疚,都收下吧。
齊揚忽然覺得鼻子有些發酸,忍着不讓眼淚落下來,但最後還是沒有收。
七拼八湊,幾個人終于湊夠了違約的錢,在那幢已經人去樓空寫上了“拆”字的大樓裡,親眼看着合同蓋上了紅章。
拿到合同的那一刻,他們忽然覺得心情很複雜,人是自由了,但一無所有。
為了節省開支,他們和許多在這座城市打工的人一樣,搬進了地下室。
地下室的光線十分昏暗,又潮濕又經常有老鼠出沒,黴味經常不散去。五個人五張床,中間放着樂器,再加上一個竈台一間廁所,這就是全部的家當了。
整個房間隻有一扇小窗子,晚上透過窗能看到外面的月光。
第一晚,五個人躺在床上,各懷心事。
何瑜率先打破了沉默:“我說你們是不是應該補償老娘精神損失費,我他媽堂堂大學老師,工作都沒了,來這地下室陪你們喂老鼠。”
“問題是現在沒錢。”韋峰擡起頭來,“當務之急是怎樣找到一份工作養活自己。”
“明天我們一家一家酒吧去問呗?就不信沒有不要我們的。”吳衡提議道。
葉琛翻了個身看着齊揚:“你怎麼看?”
齊揚不說話,一直在看着手機。
葉琛和吳衡都很好奇,伸着脖子去看,才發現齊揚在翻他們大學時候的相冊,其中一張宋之雯正站在旁邊比耶,笑得很開心。
“哦。”吳衡使勁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我說你這張嘴但凡改一改,你們老早在一起了。”
齊揚直接瞪了他一眼,吳衡吓得閉嘴不說話了。
“行了,睡吧。”韋峰勸架道,“明天還有一場硬仗要打呢。”
其他人都鑽進了被窩陸續睡去,隻有齊揚還在看照片,一遍又一遍。
窗外月光照在水泥地上,慘白又冷清。
第二天下午,樂隊準時出發,從酒吧一條街的第一家開始問,結果得到的都是拒絕的消息。
也是,這座城市有多少懷揣着夢想想當歌手的人,最終都是無功而返。
走到街角的末尾,大家的腳都疼了,正想坐下來休息一會兒,忽然看見一家酒吧的門口,老闆娘正躺在躺椅上曬太陽,和其他老闆截然不同。
她的年紀約莫三十歲的樣子,但可以稱得上是一個實實在在的美人,棕色的頭發随意地在耳後挽起,露出流暢的鵝蛋臉和優越的眉骨。
門牌上赫然印着幾個熟悉的大字,“jazz酒吧”。
齊揚不好意思打擾她,隻能慢慢走上前,輕聲說道:“老闆娘,做生意嗎?”
老闆娘的眼皮動了動,緩緩睜開了眼。大家這才發現她的眼睛很深邃,有點西方人的感覺,真是個明豔的大美女。
她坐起身來,笑了:“要進來喝一杯嗎?”
“不,我們是想問問你們這裡招不招駐唱?”吳衡搶着說道。
“帶樂器了嗎?”老闆娘問。
“帶了帶了。”葉琛連忙把背的吉他展示給她看。
“先進來吧。”老闆娘把他們領進了門,給他們一人倒了一杯檸檬水,“叫我江瓊就好,為什麼想來這裡駐唱?我們的駐唱可多了去了,給我個招你們的理由。”
“自我介紹一下,我們是晨星樂隊,原先是無憂娛樂旗下的藝人,結果公司陷入經濟糾紛案了,可能你這幾天也刷到了。”齊揚打開手機,“這是我們之前出的專輯,你可以聽一聽。”
“老闆娘,我們為了解約賠償了巨額的違約金,隻能搬到地下室住,現在連飯都吃不起了,你就行行好,給我們一份工作吧,好人有好報。”韋峰懇求道。
江瓊臉上依舊是淡淡的:“音樂嘛......我也是懂一點的。”她拉開了簾子,露出了後面室内的珍藏,引發了大家的一陣驚呼。
“小兄弟,我想有一點你要搞清楚。”她拿食指在桌上點了點,“我們這裡是酒吧,是要賺錢做生意的,不是福利院,要留下來得拿出真本事,你們誰彈一段吉他給我聽聽?”
大家紛紛都把希望集中在了葉琛身上。
葉琛不緊不慢地拿出吉他,手指利落地在上面掃過,緊接着一段複古的爵士旋律在指尖流淌。
江瓊托着頭,仔細地聽着,露出了滿意的神色:“你們誰配合着這段旋律即興唱一下?”
齊揚也管不了那麼多了,開口就唱,一邊想着這些天的經曆一邊填詞。
江瓊整個人往後靠了靠,抱着手臂看他們,撂下一句話:“行了,明天來上班吧,一人一個月五千,不包吃住。”
吳衡直接跳了起來,和江瓊連聲道謝:“謝謝,謝謝老闆娘,你真是人美心善。”
“以後這些樂器你們可以随便借用。”
“真的?”葉琛難得露出了笑容,清爽而富有少年感,“謝謝你。”
走出酒吧之後,夕陽的餘晖還沒有完全落下去,齊揚看了一眼手機,是塗龍給他的轉賬,說對不起實在脫不開身,隻有這點錢補償一下了。
齊揚沒有收,全都給他轉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