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房間陡然的安靜下來。
雖然是寒假時間,教師宿舍也還有些留守的老師,門口走廊不時也會傳來走路聲和提着袋子摩擦的塑料聲,甚至也還有切菜剁肉的聲音。
此時全部沒有了。
隻有被汗水浸透的小李,雙手抓住頭發,苦着臉皺着眉頭正在往深淵裡墜落。
一邊後悔懷疑怎麼會到這種地步,一邊又在多說多錯。
盛鴻抱着胳膊站在一邊冷着臉盯着所謂的老師半天沒有說話,不斷起伏的胸口靜靜的訴說着不滿。
“你一直都知道學校有人在欺負王龍?”
幾乎是咬着牙說出這幾個字,才能勉強壓抑心中的十萬個既然早就知道為何當時不阻止為何當時不解決,為何作為老師作為班主任明明知道悲劇的發生悲劇的發展悲劇的結果,卻依然可以若無其事,甚至還能反駁出一句:反正也無人在意?
“也...也談不上吧。”小李癱坐在地上。
每一次都是這樣,像是什麼機器,推一下吐一下,甚至還會裝瘋賣傻,倒退吃回去幾句假話。
盛鴻咬緊牙關,臉頰微鼓——
雙手交叉翻轉,任由手指關節發出清脆的聲音——
蔣甯倒是像是見多了這種情況,拍拍小李的肩膀,小聲說着什麼,小李臉色陡變,半晌在幾次欲言又止之後,終于繼續——
“就是普通C班的段練。”小李歎了一口氣,咬牙拍拍腿:“我們學校班級分了好幾個等級,普通C班是等級最差的。平時學校有什麼演講活動好機會或者什麼企業宣傳免費送的好禮品,隻會給重點班分發,偶爾指縫裡漏點油水給我們這些普通A班B班的乖娃們。而普通C班,就是大家連裝都不想裝,父母也是徹底放棄,隻當送進學校有人看護孩子自己玩不死自己,老師也是除了基礎功課以外全都是自習,害怕多說一道題就耽誤為重點班的學生少講一道題。”
“剛開始的時候,C班的學生上課也就是聊聊天化化妝睡睡覺,我們還打趣,這些娃們将來都是路邊美女貼膜的預備役——”
小李一邊說,還在為孩子們的幼稚和無知而感到好笑,嘴角上揚随意的晃晃身子,觸及到盛鴻那張“你看我覺得好笑嘛”的黑臉,瞬間又收回了笑容,繼續解釋:“反正也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這些孩子急了,女生們全部開始化妝,上課就在拿着手機聊天。男生們就跟着段練,人高馬大的小夥子,一天上課睡覺下課就出去晃悠。”
“那天我發現王龍臉上受傷,沒問。第二天看到他沒來,大家都不知道。後來他來了之後我發現傷勢更重了,我問怎麼回事,他說讓段練打了。”
“沒說什麼原因嗎?”
小李搖搖頭,又開始自己最擅長的——逃避視線轉移視線。
隻是這次還算配合,沒有轉移話題,而是喃喃:“我不想知道,一旦了解了原因,我就得做點什麼說點什麼。我不想有任何波瀾,我隻想無事發生的度過每一天。我就是又慫又懦弱,但是再說了,他自己也沒有打算反映,最後也沒說要向學校舉報。我想,可能他也是願意的吧。”
盛鴻緊緊抿住嘴,半晌,也隻是握緊拳頭落在了小李的桌面上。
聲響并不算大,卻不小心将小李電腦桌面陡然驚醒,正在玩的遊戲突然閃現出來。
頭像卻是陌生的。
“欸——”蔣甯已經拿起微信群中的頭像比對:“這不是你的微信号?”
“我——”本想繼續找借口的小李,最終選擇實話實說:“這是我小号。你們懂的,我不可能天天給學生說不要沉迷遊戲,自己天天微信好友排名第一。我就自己注冊了小号。”
“你這該不會是偷摸着和哪個學生的情侶頭像吧?”盛鴻心緒轉移湊過來,大咧咧的直接點擊微信頭像,翻看遊戲裡的關系記錄。
遊戲記錄裡的名字都很怪,但頭像各不相同。
“我這樣翻看是不是不太好?”盛鴻一邊自言自語說着一邊拿出手機添加小号,同時開始和學校微信群裡的衆人頭像進行比對:“你不會介意的吧?”
“哎呀這能看出來個啥。”蔣甯直接攔截小李想攔不敢攔的勇氣,揚揚下巴:“再說了,這都是為了你好,至少都是在一點一點的撇清你的嫌疑。”
以其人之PUA,還治其人之PU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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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小李宿舍出來,盛鴻撇開兩條長腿大步朝停車場走去。
上車關門之後車身晃動的幅度,表達内心的不爽。
蔣甯跟在後面上車,第一次遇到盛鴻憋着怒火沉默不語,整個車廂的氣壓瞬間降至冰點,莫名的也感到一種禁言的迫力。
“盛隊你别着急,不是已經有了新的方向,要不我晚上吃完飯就當遛彎,去一趟段練家幫忙問問情況。我們一條一條過,一個人一個人過,一定會——”
盛鴻思緒不在這裡。
他顧不上生氣,而是直接翻開手機,檢查剛剛趁着蔣甯吸引小李注意時自己截到的小李玩遊戲的記錄。
蔣甯發現身邊人沒有說話隻是盯着手機屏幕,也跟着不再說話腦袋湊過來一起看。
寂靜的車廂裡。
兩人腦袋湊在一起。
彼此都是皺着眉頭緊緊盯着手機屏幕上的頭像照片。
幾秒之後——
蔣甯:“你說我們是不是——”
盛鴻:“老花了?”
幾乎是同時的,兩人眼神從手機屏幕轉移,擡起頭望向彼此——
車廂裡還未來得及開暖氣,微涼的空氣像是凝着傷感似的,空氣涼涼粒粒的。
伴着彼此微暖的呼吸,落在彼此唇尖。
盛鴻望着蔣甯瞳仁中的自己,下意識心髒慌亂一匹,失了神。
喉結滾動慌不擇路就要躲,卻不成想轉頭的瞬間對方也想要轉頭,鼻尖交錯心慌失魂——
嘭。
腦袋撞在了一起。
“啧。”
“呀。”
“你沒事吧?”作為“長者”風範,自然是盛鴻率先關心。
“當然。”蔣甯倒在座位裡,自己舉起右手食指立在雙眼之間再碰觸鼻尖,确保顱腦健康安全。
“不是吧,”剛剛彼此之間顫抖噬魂的氛圍尚在回味,莫名的勝負欲又來了又來了,盛鴻莫名其妙,是的,他自己都覺得自己莫名其妙的挺直背,輕咳一聲,陰陽怪氣:“咱們這個年紀,不至于磕一下就壞了吧。你看看我——”
說到這裡,盛鴻甚至又用拳頭敲了一下腦袋:“梆梆硬——”
有些話是不适合推敲的。
觸及蔣甯驚詫的睜大眼,盛鴻已經洩氣倒在駕駛座,雙手擋住臉:“我在發什麼颠我在說什麼,我在職場性騷擾嗎?”
說完緩緩轉向身邊自我檢查的蔣甯,擡起一隻手伸出三根手指,真誠的解釋:“我發誓,我沒有——我完全沒有那個意思——我——不是那種人。”
奈何無名指怎麼也舉不起來。
越着急,無名指在半空中抖了半天,就是無法站起來。
法克。
“沒事,”蔣甯湊近盛鴻舉起的手,擡起一個手指戳戳對方45度的無名指,咬着牙關眯起眼擠出一個壞笑:“舉不起來别硬——撐。早點去醫院看看,萬一是病呢。”
盛鴻默默的閉上嘴,乖巧的眨眨眼,左手重新舉起手機,眼神從蔣甯犯賤的表情轉移面對手機屏幕——
帶刺。
這個人是個帶刺海膽!
表面看起來拒人千裡,實際上裡面都是黃色!
對方一旦不正經,盛鴻倒是端起來,挑眉一副領導幹部民主生活會:“哎對了,你怎麼突然之間來法檢中心?”
蔣甯放在腿上的手指微微握緊,半天深吸一口氣别過臉冷哼哼:“太累了,這不是想着法檢中心輕松些麼。”
“輕松?”盛鴻冷哼一聲,上下打量,習慣性的根據對方的話中引申出一些信息:“你一周工作超過十二個小時,好不容易給你放了半天假,你來學校自己做調查,剛才還說晚上還——要幫我找案件關鍵人,還不知道今天這一天的工作對案情有沒有有效的作用,又耗時間又不出活,這能比急診醫生——”
“盛隊你談過戀愛嗎?”蔣甯的話陡然打斷了盛鴻的思緒。
他什麼意思?
盛鴻眼眸殺過一絲狂喜,為了怕被發現,隻能本能的側臉避開蔣甯的詢問。
突然懊惱今早沒有塗潤唇膏。
握着方向盤的關節微微泛白了些。
臉頰的滾燙已經順着耳根開始滿眼。
玩這麼大嗎?
在這點我呢?
竟然從急診醫生辭職,選擇成為法檢中心初級法檢人員——
我這麼大魅力?
“啊,我這個比較習慣循序漸進還不太接受辦公室戀情,現在就要問這種問題,不太好吧。”
盛鴻低着頭臉紅的像猴子腼腆扭捏準備順勢促進——
“我是說,現在學生的情侶頭像跟偶像地下戀情似的都是那種,單獨看起來沒有任何問題,但是放在一起立刻就是知道是一對。”
蔣甯看了半天發現身邊人沒說話,擡起頭:“盛隊?”
“你就不能乖乖在辦公室裡玩試管嗎?”盛鴻悠悠歎了口氣,發動汽車不理睬對方:“先去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