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三爺聽到下人敲門,忙收聲理衣,屋内隻有一盞油燈,是以這通報的下人也瞧不清楚裡頭另一人是誰。
而此前府上生了命案,屍體又未曾下葬,靈幡、白布之物随處可見,所以無論是容三爺這院子,還是别的什麼地兒,都有些陰森。
外頭的事情不算複雜,三言兩語便能說清。
容三爺早知趙乾會回來,一個毛頭小子而已,空有家世,毫無心計,即便借住在容府,也妨礙不了他什麼。至多也就給他心口添堵。
是以得知這消息,面上并無半分詫異,至于那蔣家小姐蔣芸,不能得罪,但也不能讓她壞了好事。
所以尋個理由打發了就是。她和趙乾可不一樣,要是因為點什麼纰漏、哪怕隻是鬼神之說驚着了,那蔣府的兩人還能放過他?
若論心狠,他可是半分都不及那蔣家人。蔣家夫婦對女兒那是關懷備至、極盡寵愛,至于外人,至于報複尋仇,那可是比皮影戲的縱影人使得還溜。
正要擡腳往外走,容三爺卻見眼前站着的下人愁眉不展,便問:“還有事沒說?”
容三爺年紀不大,今歲不到四十,長相偏儒雅,閑暇時也讀過幾本書,平日脾氣并不暴躁,即便是斥責那身為兇手的“不孝女”,也是多為譏諷。
至于對待府上的仆從奴婢,旁人口中的“并不苛待下人”之言并不準确。容三爺如此做法,不過是因為他知道,下人既是下人,眼界身份與主子不同,自然不可能事事都辦的漂亮。
既是短處,便不可能一日精進,他何不多給些時間?
何況若此時再行打罵,因此耽擱了什麼要緊事,那才是蠢人行徑。
而這傳信的下人也正是因為深知這一點,又一琢磨适才道:
“三爺,表少爺他們此番還帶了個人來。”
容三爺并不催促,隻道:“是個什麼樣的人?你可看清楚了?”他這問法并非多餘,到底是在這樣的關口,多一個人的看法無異于多一個助力。
反正最後抉擇如何,都是他一人說了算。
下人搖了搖頭,他隻是負責傳話,并不知曉外頭情況如何,但也聽得應門小厮的兩句囑咐,又一遲疑,“眼生,是個蒙着臉的姑娘,隔得有些遠,隻能看見一雙眼睛。”
“但她見我們攔下蔣家小姐,卻沒有半點反應。就、就好像在意料之中似的。”
他不是沒有試圖往外看,可人催的急,怕耽誤什麼,因而也來不及多注意,但他記得,自己轉身時,在夜色中瞧見了對方衣裳上的一絲金光。
“衣着富貴,不驚不畏,怕是大有來頭。”
容三爺扶住下巴,這該是個什麼人呢?思量一瞬,“去喊少爺過來。”
下人稱是,立刻出了院子。
容荇被院子裡的人叫起來時,低垂着眉眼,隻沉默地點點頭表示知道了。
換好日間那身衣裳又裹了身白色孝服,揉了揉太陽穴才對身邊跟着的人道:“走吧。”
一旁站着的小厮見他腳下虛浮,不免有些憂心,“少爺,這酒氣......”
容荇腳步頓了頓,“打盆涼水來,再差人弄把艾草過來,動作要快。”
名為方齊的小厮喜道:“小人這就去!”
他能不高興麼?少爺借酒澆愁的日子已有半月,偏偏他半點不知内情,身為少爺身邊最信得過的人,他竟然什麼都不知道,這成何體統。
這便算了,可平日裡的法子他都試過了,可少爺卻是半點反應也沒有。
他這才驚覺:糟糕,出大事了。
容府人丁簡單,“慘死”的容家當家人這頭,如今隻剩個獨女——年方十七的容家大小姐容長秋。至于他那夫人,事發當日就失蹤了。因而關于府上這大夫人的傳言也不少。
他們容三爺這頭,下面一個獨子,發妻早逝,沒有再娶。
因而方齊平日裡的活兒并不多,隻要将少爺伺候高興就行,好在這也是方齊的長項,而且他主子容荇算是個事少兒的,于是方齊閑暇時候就更多了,他也樂得逍遙,可時間一長卻覺得這樣不行。
于是方齊白天就琢磨哪兒有好吃的好玩的,晚上就偷偷識字。
起初他這麼做,也隻是一心想着他不能讓别人看他家少爺的笑話。因為幾番外出,他适才瞧見——
但凡府上有些家底的,身旁跟着的人不是嘴皮子厲害就是腦袋聰明,要不就是幹活利索,他卻識不得幾個字,成日還四處亂跑。
方齊心道,少爺待他好,且從不刁難他,他自然也不能讓少爺丢了面子惹人議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