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秋那句“事态可控”實在說早了。
她素來不怕各種模樣的屍身,無論殘缺的,無論腐敗的……
眼下,隐約能從一片血色湖水中見李希吟蕭骁慘白的臉龐,真将她吓得差點廢去“息衍術”,再嗆水入肺!
她資曆尚淺,那些黜邪崇正的法術她沒修成多少,僅有“惡貫滿盈”之鬼術傍身……
救自己一次,或許還不會被他人察覺。
但若以鬼術去救落難之人……
她又要付出何等代價呢?
……
罷了!
實在不行,就把鬼術推行開來!
衷秦王要是因此大怒,那就随便罰她吧!
她都認了!
她不能真讓兩位朋友死在她眼前……
心意已決,蕭秋死死拽住他二人還在不斷上浮的“屍身”,再次默念“息衍術”,還附加上“回心咒”,以保他二人不至于凍斃湖中。
她施以鬼術後,松手,果真見李希吟蕭骁漸漸沉底……一時半會兒之内,他們應是不會有大事了……
還不知湖上形勢如何,蕭秋向上遊,果真觸及一層薄薄的冰面。
寒風不知何時又侵入江南,再使湖水凍結。
她用力一抵,終于破冰而出,連帶在湖面泛起波瀾。
——“蕭禾清!!”
在她的手伸出冰面的瞬間,曹越的聲音如風般由遠及近。
一隻手十分有力地将她拽出,二人共禦一劍。
“咳咳咳!”閉氣許久,忽而得救,蕭秋險些咳出肺腑,她扶着曹越,亦是不及感謝,就急切道,“我怕連累你,先尋湖堤處落腳吧……”
“此處并無湖堤。”曹越道。
“?!”蕭秋一抹迷蒙的雙眼,朝月色所及之處望去——皆為廣闊湖冰。
再定睛一看,遙不可及的四方好似由閣樓鑄成圍牆,以搖曳燈火包圍二人。
曹越應當知曉蕭秋想問什麼,就先答道:“此處像被人施以陣法,入陣即為幻境,我方才正是不慎禦劍闖入。”
蕭秋依舊警惕地打量四周,若非“玉玑劍”劍身修長,她和曹越必定抱為一團……
她擡手,叫曹越拿來“五齒弓”。
握弓後,卻發覺那一袋箭矢不對。
若按以往,她的箭矢附有各類法術,能瞬時釘死對方。
今日卻平平無奇,好似被人換去……
蕭秋舉頭望月,月升多時,曹越前來怕是耽誤了好一會兒……
倏忽之間,二人右手側的閣樓拔地而起,形如高山,其間窗牖散射紅光,似一張張血盆大口。一方閣樓攀升後,猛地吐出不計其數的黑煙,徹底滅去一面輝煌,欲讓被困湖心之人尋不到惡魂影蹤。
曹越努力穩住劍身,站于她身後,本以為蕭秋又要同過去那般,舉弓擊穿股股黑煙——
卻見蕭秋随手抛去箭袋,由着箭矢散落血冰上,又直接将“五齒弓”塞回給他。
“有惡鬼靠近你,就拿這把弓照着它的腦袋狠狠敲下去!我隻求你我活命,至于怎麼活下來,你别管……”蕭秋說完,随即躍身召來新一簇烏煙,不再同曹越“拘泥”于同一柄劍上。
兩方黑煙相及,極快攪作一團。
交織碰撞間,發出陣陣低沉的嘶吼,如同啃噬對方之血肉,凄厲無比。
蕭秋攔在曹越之前,借“噬靈咒”,燃起那一側的惡魂,似立起一堵散發幽光之牆……
這邊方才落幕,瞬即,另外三面環繞湖面的閣樓又攀上天幕,所及之處陰氣彌散。
緊接着,成千道扭曲為血紅色的火光燃起,尖嘯着躍出窗棂,暴雨般傾瀉墜下!
間不容發,蕭秋無暇應對,她從未見過這等欲将人挫骨揚灰的陣仗,忙覆上一層泛幽光的結界,籠罩住他二人……
“咚!咚!咚!”
結界外,異響不斷。尖叫聲此起彼伏……有老者之蒼涼、孩童之驚恐、青年之絕望、亦有婦人之悲泣……像枉死者死而複生,聲聲入耳,猶如利刃穿心,令人毛骨悚然。
這薄薄一層結界,暫且能護住蕭秋曹越二人,又如何不算囚籠呢?蕭秋想尋個時機沖出結界,卻發覺方才那波惡魂死而複生,依舊盤踞結界之外,隐身黑夜中不知前進至何處。
她顧不得那麼多了,匆忙燃起鬼火,向前擲去——隻一霎,鬼火溘然消失在不遠處的黑暗中。
火光刹那消逝令她頭皮發麻,這意味着……周圍鋪天蓋地皆是惡魂,勉強護他二人一時的“牢籠”也即将傾覆。
那混亂中被怪叫隐去的細微聲響,正是惡魂們啃噬結界的聲音。
這一幕,不知和蕭秋記憶中哪一刻重合,她望着滿目晦暝,似望着即将傾覆之大廈……
曹越忽而伸手,将她攬入懷,二人再次踏于“玉玑劍”上。
自血湖爬出至今,蕭秋渾身血污,寒風喧嚣,她早已被凍得麻木,卻是曹越這一攬,如尋得星火,暖意蔓延……
像是死亡前最後一點甯靜,周圍的混亂在她耳中沒了聲息。那溫熱的臂彎依舊死死護住她,好似曹越一松手,她就會先被抓去、血肉盡毀……
蕭秋埋頭再念咒文,祈求幽光驅散不計其數之惡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