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比如說呢？”

“我跟沈子凡分手了。”徐翩若說道。

那一個瞬間，姜賢亦幾乎控制不住自己的面部表情，真心實意地露出了微笑。然後他才反應過來，徐翩若應該是知道了什麼，但他不确定徐翩若知道多少，隻能小心試探道：“挺不錯的。我能問問原因嗎？”

“你不是知道嗎？就是你一直和他一起瞞着我的那個原因。”徐翩若的語氣很平靜，“我今天晚上，看到李忠的手下了。”

李忠，是姜賢亦養在手底下的人，專門負責處理一些不能說在明面上的事。

“噢。我還沒想好該怎麼跟你說。”姜賢亦的語氣很輕松，但他的手指卻暗暗收緊，顯得有些緊張。

“把咱們的人撤回來吧。”好在徐翩若沒有發脾氣，“我以後跟他，沒有任何關系了。”

“好。”姜賢亦答應得很爽快。他在心裡反複咀嚼着“咱們的人”幾個字，嘗出了三分甜來。

是啊，無論發生什麼，他跟徐翩若，永遠都是“咱們”。

車裡很快寂靜下來。

徐翩若的頭側靠在車窗上，不知道在想什麼。姜賢亦微微偏過頭注視着她，有些出神。雖然看出來徐翩若的不悅，但這一刻，姜賢亦仍是有些開心——發自内心的。就好像，壓在心上的一塊巨石驟然落了地，他居然輕松到有些無所适從。

“今天的行動被小姐突然出現給打斷了，還要繼續嗎？”李忠發來了一條短信。

姜賢亦轉頭看了徐翩若一眼，她沒有注意到自己這邊的動靜。

“過陣子吧。”姜賢亦回道。

雖然答應了徐翩若，但他是不可能，也不會允許沈子凡做出這種事情之後不付出任何一點代價的。

姜賢亦看向徐翩若靠着的車窗，車窗上有些水霧和水痕。他知道徐翩若在偷偷地哭。姜賢亦伸出手想摸摸徐翩若的頭，想抱抱她，告訴她：你還有我，就算全世界都不要你了，我也會永遠站在你的身後。

但最後，他隻是收回了懸空的手，裝作什麼都沒有看到的樣子。

徐翩若一定不想讓他看到自己哭。

來日方長，他們今後還有很漫長的時間可以互相取暖。

青岚回到了住的地方。他沒有開燈，摸着黑坐到了沙發上。

他看過《仙緣訣》的小說，在他第二次來到這個世界的時候。當時他覺得很難接受，在原來的世界裡，他有完整的人生軌迹，仙法高強人人豔羨，仙界也有很多喜歡他的仙子。怎麼就……成了個話本子裡無足輕重的小角色呢？

那時候的他每天在仙界，做着無所事事的司時仙君。有幾個服侍他的小仙童，還有一個不給他省心的徒弟夜鈞，背叛仙界入了魔。他那時候每天最大的樂趣就是扮成算命瞎子，去人間給人算命。

可是直到有一天，他突然發現，自己的生活好像在重複——不是那種日複一日的無聊的那種重複，是真的在重複。他總覺得，有些事情，已經發生過很多次了。

就好像夜鈞戰亡後，沅芷仙君來向他求借噎鳴信物想要逆轉時間，他無情拒絕這件事，他覺得就發生過至少三次。

他開始試着違抗本能，去做一些他本來不會去做的事。比如說，答應沅芷仙君的請求。倒也不是因為什麼深奧的原因，他隻是突然不想按部就班地按照冥冥中的安排活着了。但他沒想到，違背所謂的小說劇情，居然會受到天罰。他第一次嘗試着不按腦海中浮現出來的話來說的時候，感到了滅頂般的劇痛，然後就水靈靈地吐了一口血。

雖然很痛，但青岚第一次感到了自由的快樂。

把噎鳴信物借給沅芷後，沅芷千恩萬謝，拿着信物去逆轉時間到夜鈞死前，熒惑守心之時。

在那個神魔交逢的時刻，青岚一個人離開了戰場，在仙界中閑逛。然後，他發現了一道奇怪的裂縫。跳進那個裂縫之後，他就發現自己正在鸢江的水中，成為了沈子凡。

第一次來到這個世界，青岚覺得非常新奇。從醫院醒來後，他一下子就感受到了這個世界跟仙界的不同。那是一種很微妙的、鮮明的感覺。在他原來的世界中，一切沒有被作家詳細描述過的事物都像是蒙着一層霧，青岚無從得知它們真實的樣子。但這個世界不一樣，所有的一切都無比清晰。可惜，那次太短暫了，徐翩若剛走出醫院大門，就被廣告牌砸了個正着。而徐翩若一死，青岚就被這個世界排斥回了他原來的世界。

曾經滄海難為水，人一旦見過更好的，哪怕隻有短短的幾個小時，也會難以接受再次落回到谷底。更何況，青岚發現，在那個世界裡，沒有腦海中的聲音控制他，他可以想幹什麼就幹什麼。

他獲得了真正的自由。

于是他拼着受天罰、劇痛吐血，主動逆轉了時間，再一次來到了這個世界。這一次，他開始接觸很多之前他沒見過的事物，吃之前沒有吃過的東西，他讀了《仙緣訣》，開始認識了徐翩若——一個非常奇妙的女孩子。在她身上融合着極緻的感性和理性。她會因為一件小事就眼眶發紅，卻能在面對危險的時候有着超出常人的冷靜。

看起來，這個女孩子在這個世界裡，是他這具身體的道侶。哦，這個世界不叫道侶，叫女朋友。

青岚知道自己隻是徐翩若筆下的一個不太重要的小說人物的時候，對徐翩若的感覺就更複雜了。一方面，他凄慘的身世、狡猾市儈但又很堅韌善良的性格、受仙界追捧的長相、一個接着一個失去重要之人的經曆甚至他所熟知的整個世界都是徐翩若一手創造的，他甚至稀裡糊塗地在裡面活了七百年，一言一行、一舉一動，都被這個獨裁的作家所控制。可以說，徐翩若就是他的造物主。而另一方面，他卻來到這個世界，反過來救了她的命。

這一次，他感覺到了自己在被需要。和之前在仙界像個看客一般的無聊經曆完全不同——他在拯救一個神，屬于他的神。可惜，他還沒有來得及好好了解一下這個獨裁的造物主，徐翩若就再一次死在了簽售會上。

第三次，他懷着雄心壯志，一心想要救下徐翩若的命。然後，他就發現了沈子凡給自己惹的大麻煩——他出軌了，不光出軌，還被發現了。

青岚一向自诩正人君子，這個黑鍋他不背也得背。當時他把這件事想得太過簡單了。他覺得沒有男女朋友這層關系，自己也可以保護徐翩若。拜托，他可是神仙哎，神仙救一個凡人的命，應該易如反掌才對吧。

事實證明，他太過自負了。

失去了這層關系，再想接近徐翩若，簡直難如登天。他竭盡全力地在暗中保護，但還是給幕後黑手趁虛而入了。

其實他騙了淩越。他早就隐隐感覺到自己逆轉時間需要付出一些代價了。每一次回到原來的世界，他都會變得更加虛弱。這次過來的時候，他感覺到了比前面兩次加起來都還要讓他難以承受的痛苦，那是來自靈魂被剝離的劇痛。

可他沒有一絲一毫的猶豫，哪怕虛弱到在地上爬，他還是爬到了須臾閣，再一次強行逆轉了時間。

他甯可魂飛魄散，也不要再繼續過被控制的人生了。

青岚坐在沙發上，十指用力交握到指尖發白的程度。

突然，青岚口袋裡的手機亮起，是一條短信。

“青岚君，做一個提線木偶被另一個人掌控人生的感覺并不好受吧？難道你就一點都不恨徐翩若嗎？”

而青岚沉浸在思緒和回憶中，暫時沒有發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