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問大約知道大孩子們并不樂意帶着他,那些人還會嘲笑任延每次出來都帶着個小不點拖油瓶。開什麼玩笑,四歲的怎麼能跟六七歲的一起玩呢?這是兩個世界!
安問覺得一松手任延就會跑。
任延隻能拿實話哄人,小小年紀說話自有一股令人信服的沉穩:“松開,換我牽你。”
安家的車已經在校門口等着了,安問點點頭,算是回答了任延,接着便将手往身後掩了掩。
他的小動作瞞不了任延,任延眼睛眯了眯,很幹脆地走開了一步,跟安問隔出距離。
“你每天就這麼上下學啊?思源路開車過來得四五十分鐘吧。”卓望道沒發現兩人之間的小貓膩,自己起着話題,“為什麼不去天翼?天翼的校董不就住你們那山頂嗎?打個照顧的事情,學校又近又好,而且聽說課外活動巨好玩。”
安問沉默住。
安遠成最開始确實是這麼打算的,但安問說,他想去任延哥哥在的學校。任延家離省實多近啊,安問完全沒想到通勤這一遭,現在好了,哥哥塌房了,學校也改不了了。
他他媽的真是個冤大頭!
這樣的理由難以啟齒,安問垂下眼眸,卓望道活該是學霸,擅長無師自通:“我知道了,省實有你喜歡的人——啊!□□揍我幹嘛!”他抱頭,眼淚汪汪地瞪着任延。
任延手還半揚着,隻要卓望道再狗屁一個字,還能再挨一下。
“别往心裡去,”任延清了清嗓子:“他喜歡扯淡慣了……”如此不自然的安慰隻說了一半便停了,因為他發現安問心不在焉的,似乎根本就沒在聽。
校門口的停車場,安家的邁巴赫很好辨認,隻是車門邊站的不是鄭伯,而是安養真。安問眼睛一亮,腳步輕快頭也不回地跑向安養真。
兄弟兩是有相像之處的,但安養真更高,且畢竟已二十八了,氣質溫潤儒雅,很給人安全感。安問是跑着撞到他懷裡的,安養真被他撞得悶哼了一下,臉上笑意止不住:“這麼高興?”
安問半推着催他開門,遠遠地看去,除了兄友弟恭外,更讓人印象深刻的還是安問對安養真的依賴和親密。
“怎麼不走了?”卓望道不明所以地問。
身邊的任延莫名停了下來,面無表情地看着遠處車邊的互動,安養真對兩人揮了下手,算是打過了招呼,但安問沒回頭,已經坐進車裡邊兒了。
“你跟你的舒适圈任延哥哥吵架了?”安養真敏銳得很,“怎麼連拜拜都不說?”
安問克制住了想回頭看看任延的沖動,誠實地打着手語:“不知道,想跟他待着,又不想跟他待着,有時候覺得他很好,有時候又想跟他絕交……你别告訴任延。”
安養真哭笑不得,夜幕下,邁巴赫啟動,緩緩駛上車水馬龍的老街。
“問問跟他哥關系蠻好的麼,”卓望道哪壺不開提哪壺,“他倆小時候連面都沒見過呢,果然親兄弟就是不一樣。”
任延冷笑。小時候見過面又怎麼樣?還抱過牽過保護過,不是照樣說翻臉就翻臉?
心情不爽,在山坡上的小球場一口氣打到了快十一點才回去。崔榕也剛下班,在廚房裡蒸蝦餃當宵夜,聽到任延回來的動靜,揚聲叫他:“延延!過來一下,有事商量。”
任延把籃球一扔,将浸透了汗的校服兜頭脫下,腰腹的肌肉随着躬身的動作而贲張。
“說。”他随意地應了一聲,保持着一如既往的簡潔,一邊拿起手機看微信裡的未讀信息。
沒有安問。
小問号的聊天記錄還停在早上兩人見面時,這之後就是天崩地裂關系直轉而下直奔着老死不相往來去了。
任延習慣性地往上翻了翻,安問每天十一點跟他說晚安,很準時。行為學上說養成一個習慣需要二十一天,但任延發現自己的習慣養成得有點快。
“今天吃完飯,安遠成跟我們商量了一件事。”崔榕瞥了他一眼。
她已經打了一晚上腹稿了,現在慢悠悠地按拟好的策略說着開場白。
任延一聽就知道有關安問,挑了挑眉,擡手搭着冰箱門,等着崔榕的下文。
“他們家不是住的離學校很遠嗎,問問每天上下學要四十分鐘,你想啊,七點二十五分早讀,他吃吃早飯洗洗漱漱,路上再不小心堵個車,不得五點多就起床?比住校還辛苦。”
任延恢複到面無表情:“你想說什麼。”
“我想說,安遠成拜托你——”崔榕戰術性地停頓。
任延的心跟着懸了一懸。
“跟安問一起住校。“
任延:“想都别想。”
“怎麼了嘛。”崔榕對他的拒絕毫不意外,甚至不慌不忙地看了他一眼,臉上的笑意代表着她對親兒子的了如指掌:“過慣了自由的生活,受不了拘束啊?”
任延打開冰箱,起開一聽啤酒,在氣泡聲中反問:“你說呢。”
他确實從未過過集體生活,最接近的恐怕就是每年的這個那個夏令營研學營集訓營了,但長時間住校——恐怕能要了他的命。
而且安問并不喜歡他,最起碼——連句拜拜都懶得說,他又憑什麼要去熱臉貼冷屁股?把自己的小金庫跟他受沒受傷捆綁在一起就已經夠離譜了!
任延仰脖灌下了半聽,在起泡滋滋的尾聲中,他冷靜地說:“安問沒你們想的那麼接納我,别光問我,去問問安問。”他勾起唇笑地壞且冷淡:“信不信他拒絕得比我還快。”
“well……”崔榕關了燃氣竈,聳了聳肩:“我不管他,我隻負責你。”
任延轉身就走:“nope。”
崔榕揭開蒸鍋蓋子,從裡面一顆一顆夾出蝦餃,邊說:“那既然不肯住校……”
朦朦胧胧的,任延甚至以為自己聽錯了——
“那就讓問問暫時住我們家裡來好了。”
任延:“………………”
“這個總可以吧?”崔榕吹了吹嘴邊燙着蒸汽的食物,氣定神閑的狀态怎麼看怎麼早有預謀。
任延算是明白了,雖然語文課沒學好,但他也大概記得魯迅先生曾經說過,中國人是善于折中的……屋子……掀屋頂……開窗……記不清了——總而言之,又被崔榕給下套了。
“讓、他、自、己、租、房、子。”任延面色不虞斬釘截鐵。
“那怎麼行呢?問問本來就剛從福利院回來,再讓他單獨出去租房子住,哪怕派再多的保姆,他心裡也會難受的啊——Jesus——”
崔榕吓得筷子都掉了,手忽然被任延攥着,一雙眼睑壓得很低,盯視得又緊又沉:“你說誰從福利院回來?”
安問,怎麼會是從福利院回來的?他不是去了國外,過上了新的生活交了新的朋友,對他不聞不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