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斯用光了這輩子所有的忍耐力,才沒有後退一步,也沒有露出慘不忍睹的嫌棄表情。
但沒關系,嬴政替他做了他想做的動作和表情。
“站住!”嬴政喝住他,面無表情地咬了咬牙,“你在幹什麼?”
幼崽一個急刹車,差點吧唧摔地上,手上稀巴爛的黃泥巴随着慣性甩了一團出去,正落在李斯腳邊。
李斯強忍着,沒有動。
“我在給燕燕搭窩啊。它們兩個好笨的,連窩都不會搭,我就來幫忙啦。”李世民得意洋洋地回答。
嬴政不知道他在得意什麼,如果不是當時天氣還不夠暖和,他很想把髒得不成樣子的小崽子丢湖裡涮涮,刷幹淨了再拎上來。
“先去洗幹淨,再來見過客卿。”嬴政道。
“诶?可我的窩還沒有做好……”李世民猶豫不決。
“燕子缺你這個窩?今天做不成,它們不活了?”嬴政反問。
“怎麼可以半途而廢?我都做了一半了。現在去洗幹淨,不是白廢了半天時間嗎?如若明日繼續,那我今晚都會睡不着的。”李世民嘟囔着,“況且萬一,就差這一天呢?燕燕沒有窩,就飛走了,再也不回來了呢?”
“詭辯。”嬴政語氣淡漠,“燕子飛離,與你何幹?”
“當然與我有關了。我身邊的一切,都與我有關。風霜雨雪,花草樹木,太陽月亮,貓貓燕燕……我和燕燕說好了,要幫它們做窩的,不能說話不算數,那樣是不對的。”幼崽認認真真地理論道。
“……”嬴政難以理解,但順着這孩子的邏輯捋了一遍,居然覺得:好像有點道理?
不對,這是什麼離奇的道理?
他狐疑道:“你和燕子說好了?——燕子,能聽懂你的話?”
“能呀,怎麼不能?萬物皆有靈嘛。”李世民自信道。
父子倆誰也說服不了誰,嬴政嫌崽子太髒,也不願意靠近他,一時便僵住了。
李斯整頓了一下表情,溫和道:“王上莫惱,孩提之童,赤子之心,貪玩好樂是很尋常的事,不必苛責于公子。況且天降玄鳥,也是福瑞之兆。”
嬴政用那種親爹才有的一言難盡的表情看了孩子一眼,感覺自己的眼睛都髒了。
“罷了……你去玩吧……”他實在沒眼看。
“好耶!阿父最好了!”李世民歡呼着,想沖過來抱他,被侍從官及時攔腰抱住了。于是那髒了吧唧的泥巴,就蹭到了侍從官身上。
“依臣看,公子年幼,正是玩耍的年紀,這教學之事,還是日後再議吧。”李斯眼皮一跳,連忙打了個圓場。
師生之間的初見,以李斯慶幸自己不用這麼早帶孩子結束。
嬴政本以為這是小孩沒事找事幹的瞎折騰,不曾想那個泥窩,還真被李世民搞出來了。
小朋友雄赳赳氣昂昂,踩着梯子,手腳并用地爬了三節,發現夠不着,又往上爬了兩節。
鑒于這是個危險動作,侍從官怕出事,忙勸道:“公子,還是臣架着你吧。這樣怕是不夠穩當。”
“墨家的東西有什麼不穩當的?攻城的雲梯比這大十倍,都穩穩當當。”李世民笑嘻嘻道,“你扶好就行。”
他的眼睛隻往上看,一點也不害怕,泰然自若地把和好的泥團順着屋檐的拐角,一點一點地糊上去,塑形抹勻。
嬴政讓人叫孩子用哺食時,得到的回應是:“公子說等他忙完的,自會來尋吃的,讓王上不必等他,先行用餐。”
“他還在玩泥?”嬴政真的有點不悅了。
孩子貪玩很正常,但是光顧着玩不吃飯,可就該罵了。
嬴政哼了一聲,自顧自地用食,傳令道:“他若是不來,那這一餐就不必吃了。”
秦王有心想懲罰一下這個小崽子,然而直到他用完了飯,李世民還沒來。
于是惱怒的嬴政決定去抓孩子。他到那處屋檐下時,那個黃色的泥窩已經搭得差不多了。兩隻黑白的燕子斜逸着剪刀尾巴,來來往往,叼了小樹枝和草葉放在窩裡,還用唾液粘合泥土。
玄貓優雅地飛身一跳,看不清它是什麼動作,隻用了一節梯子來墊個腳,眨眼間就輕盈地落在李世民手邊,還“喵嗚”了一聲。
“這是燕燕,是吉鳥,不可以吃哦。”李世民煞有介事地叮囑貓咪。
燕子夫妻被貓吓得炸了毛,翅膀紮愣愣的,啾啾唧唧地亂叫。
幼崽笑眯眯道:“不要怕,貓貓很乖的。”
他順手撸了一把貓,濕濕髒髒的小手沾了一把貓毛,還留了個不成形的泥巴手印。
“喵嗷——”玄貓大叫起來,舍不得咬他,氣哼哼地跳下來,蹲到一邊舔毛去了。——看樣子有的舔了。
“忙完了?”嬴政看煩了。
“還沒有呢。”李世民伸出小手,揪下那些貓毛,放進窩裡。轉而又道,“阿父,你有沒有看見我收集的鵲子羽毛?”
“……有。”
“能不能幫我拿過來?”
“不能。”嬴政幹脆道。
幼崽幽怨地投來眼神:“那我自己去拿喽?”
嬴政瞅了一眼泥娃娃,心很累,默然片刻,想象了一下北辰殿被踩得到處都是泥的情景,妥協了。
“你去把自己洗幹淨,羽毛就還你。”
“我馬上就去。”泥娃娃終于從梯子上下來了,脫下看不清原色的衣服,爬進裝好水的大木桶裡,換了三波熱水,皮都搓紅了,嬴政才勉強點頭,表示認可。
李世民委屈巴巴地卷起袖子,給嬴政看他紅彤彤的皮膚。
“羽毛還要嗎?”嬴政不理這茬。
“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