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男人渾厚的嗓音從人群中傳來,“且看看我這刀能不能先割掉你的爛舌頭!”
邱二的臉色變了變,眼見着不知道那桐花何時叫來的爹,曾經被追着打的記憶湧上心頭,背後隐隐發涼。
姜馥瑩轉頭,低聲叫了聲“劉叔”,換來對方沉穩的應答,高懸着的心緩緩放了下去,對去而折返滿頭大汗的桐花回以一個勉強的笑。
劉叔手上拿着殺豬刀,身上還帶着未洗淨的血腥氣,顯然是剛被閨女叫來還未收拾的。
他這樣五大三粗的挺着個肚子往前一站,體格比那幾個混混高大不少,一拳能打飛三個的氣場讓邱二身後跟着的小弟都忍不住軟了腿。
“邱哥,”一人咽了咽口水,“要不今日就算了吧,本來就是送個東西……不值當鬧大。”
“……對,送個東西,同我們有什麼幹系。”
邱二轉了轉眼睛,實在不想承認自己害怕。好容易找到了借口,示意讓人将東西放下,立時道:“老子東西就放這兒了,誰要誰拿走!到時候張家怪罪下來,這麼多人都瞧見了,是她自個兒不要。”
劉叔的殺豬刀上反射着寒光,驚得那幾人汗毛直立,曾經騷擾桐花馥瑩時被暴打的記憶曆曆在目,幾人又放了幾句狠話,倒也沒再糾纏,悻悻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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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馥瑩回了家,關上院門,母親的聲音從裡頭傳來:“阿瑩,回來了?”
“回來了,”她高聲應答,面上卻無甚笑意,略有些疲憊地揉揉腦袋,又道:“阿娘,我先去做飯,等會兒就好。”
關緊廚房的門,被氣得亂跳的心終于平緩下來。姜馥瑩閉了閉眼,纖長的睫毛在臉上打下一片陰影,新月似的細眉蹙起,惱意宛然。
阿娘身子一直不好,她不想讓阿娘知曉這些煩心事。今日萬幸攔下了他們,若是晚了一會兒,叫阿娘聽見了那些污言穢語……真不知該如何收場。
已經耽擱了許久,姜馥瑩生了火,嗆人的白煙從滾燙的油鍋裡直冒而出,鍋鏟連續不斷地在鍋中翻動着,夾雜着熱油的噼啪聲,撲鼻的香氣鑽入鼻腔。
正值溽暑,廚房柴火正旺,更是悶熱。女子挽起衣袖,露出了藕白的一截小臂,衣袖拭過額角的細汗,露出那張白裡透紅的臉來。
油煙大,眉眼稍皺着些,卻也掩蓋不了清透姿容。她盛好飯,朝着屋裡叫了聲:“阿娘,飯好了。”
忙了一上午饑腸辘辘,直到落座,才有了歇下來的實感。
兩個小菜都放了肉,還蒸了蛋羹,一頓有滋有味,姜馥瑩就着蛋羹用了碗飯,心頭的郁結才散。
母親羅胥君見她面色好了些,才試探道:“今日回來得晚了許久,可是……”
“桐花今日同我一道去了,她要去看钗子,就耽擱了會兒。”馥瑩垂眸瞧着飯碗,語氣平平。
羅胥君松了口氣,“阿娘是怕那些人又來堵你。”
村中都知,姜家女自小便生得嬌俏,越大越掩不住容色。村中總有些遊手好閑的混混流氓,時不時上門來擾一番。
自從姜父去後,這日子是越發不好過了。
若不是鄰家關系近,多有幫襯,隻怕日子會更難過。
至于這回……
姜馥瑩軟了眸色,扯出個笑來:“上回劉叔給他們狠狠揍了一頓,這陣子安分多了,阿娘别太擔心。”
羅胥君瞧着年歲不大,卻有疲态,眉眼下垂。發間一根素钗,樸素但整潔。
她隻是将雙手搭在了女兒的手上,聲音輕又弱:“阿娘沒什麼本事,就想讓你好好的。”
姜馥瑩沒回答,收起碗筷頭也不回:“阿娘歇着去吧,一會兒藥好了我送來。”
她不想在阿娘面前暴露自己情緒的低落,抿了抿唇,将早先便分好的一份飯菜同剛熬好的藥一道,端着去了另一間屋子。
姜家的院子不小,此時日頭正高。姜馥瑩擡了擡手,在眼前擋下一小片陰翳,快步推門進了側屋。
屋裡的人顯然醒着,聽見她來張了張口,還是未曾出聲。
“醒了。”
姜馥瑩瞧他一眼,将碗筷放在了小桌上,“吃吧,不收你銀子。”
側屋光線不好,隻聽窸窣輕響,半躺在榻上的人緩緩起了身,從那片陰影中出來,摸索着往前。姜馥瑩到底做不到冷眼旁觀,上前幾步扶上。
甫一靠近,淡而缱绻的茉莉清香纏繞着小臂往上,在無光的世界中作為唯一的指引。到了桌前,飯菜的香氣又摻着藥的苦意,淡而又淡的茉莉香被驅散,再也尋不見。
男人端起碗筷,道了聲謝。
女子就坐在他身旁,沒有任何鋪墊,“今晨去了縣裡打聽,沒聽說有誰家丢了人。”
“打聽不到也正常,辛苦姜娘子了,”男人颔首,“隻是此事不好聲張……”
馥瑩“嗯”了聲,沒再多言。
她确實累了,也就在這半明半暗的屋子裡,能随意地拉下面龐,不必顧及他人臉色。
随手拿了片蒲葉扇風,頰邊垂落的發絲被扇得輕晃,她随手攏在耳後,擡眼看着眼前之人。
男人眉眼鋒利,因為瞧不見,眸中有些無神。劍眉本應有着凜冽的氣勢,卻被黯淡的眼眸削弱了幾分攻擊性,顯得平和許多,面龐清俊,下颌利落,是馥瑩從未見過的好顔色。
可更讓人難以忽視的,是一身粗衣葛布也掩蓋不了的清冷氣質。身上有傷卻依舊挺拔,上衣不大合身,寬闊的背脊包裹在舊衣裡,略微有些繃緊。
衣袖挽至手肘處,小臂緊實,線條利落,随着動作繃緊又放松。用飯慢條斯理,一瞧便是大戶人家出來的教養。
反正他看不見,不算收斂的視線慢吞吞地在他身上遊走,目光落在那顆不算打眼的小痣上。
小臂這樣結實……應當是會武的吧。
馥瑩漫無目的地想。
“姜娘子今日心情不好。”
馥瑩的神思忽地被這一句喚回,看向他。
不是問句,帶着些肯定。
馥瑩忽地有些被戳穿了的感覺,下意識道:“沒有。”
“那便沒有吧,”男人不曾糾纏,将苦澀的藥汁飲盡,又聞到了那縷清香,“姜娘子若遇到難處,隻要能幫得上,某必當竭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