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天蒙蒙亮,送來些微光。
雞鳴拉得老長,總有些有氣無力,恹恹沒了精氣神。
姜馥瑩翻了個身,在榻上長長地歎了口氣。
她連續兩個晚上不曾睡好,眼底青黑明顯,精神萎靡。
起先是輾轉反側,總覺得自己或許有些太過急切。上來便把來意表明,少了鋪墊的情緒,沒有那等遊刃有餘、運籌帷幄、一切盡在鼓掌之中的感覺。
……或許姿态還有些不夠完美。她不想表現得像是非他不可,那樣實在是有些沒臉面。
但姿态若擺得太高,又和仗勢欺人的張家沒有分毫差别了。她雖比不得大戶人家教養女兒的規矩,但也絕對做不出這樣的事來。
真是頭疼。
姜馥瑩抓了抓腦袋,總覺得此般情形像極了早些年還稚嫩時與桐花置氣,倆人人前氣鼓鼓人後哭成一團,姜馥瑩性子沒桐花急,說不出難聽的話,夜裡便咬牙暗恨,發誓下回一定要打好腹稿先發制人。
但沒過幾日兩人就能和好。桐花脾氣沖,但不記仇一派天真,姜馥瑩性子柔和,架不住桐花幾句撒嬌,兩人将話說開,小姐妹仍舊歡歡喜喜在一處玩耍。
但常淵這事兒……
總不能尋到他,說昨日真是對不住沒有發揮好,咱們今晚再重來一回?
這也太荒謬了。
姜馥瑩又翻個身,迷迷糊糊差點從榻上滾下來。
實在是睡不着,她拖沓着起身,起身随意抹了把臉,挽着頭發踱步出去,抓了把糧食喂雞。
她許久沒睡好,哈欠連天,端着谷子的小碗在手中晃啊晃,谷物在碗中啪嗒作響,回蕩在安靜的小院。
院中雞養久了不怕人,跟在她身前身後。她心不在焉瞧着天色,有一搭沒一搭地撒着谷子,雞鳴早就停了,隻留下咯咯咕咕的啄食聲,同她手中搖晃着的小碗應和着,竟有幾分熱鬧。
“喂這麼多,能吃完嗎?”
環繞在腦中一夜的聲音驟然出現在身後,姜馥瑩吓了一跳,猝然回頭。
男人面容平和,已然穿戴整齊,看不出半分疲憊的樣子,隻有傷重後的幾分病色。雙眸依舊無神,視線垂落,神色沒有昨日那般凝重,像是閑談。
他腳步倒是一直都很輕。姜馥瑩思及昨日尴尬,故作輕松道:“能吧,它們可能吃了。”
遲來的羞赧爬上臉龐,她有意再抓一把動作着掩飾什麼,又想起方才常淵的話,抓着糧食的手讪讪停在小碗上方,随手撥弄着。
常淵面目坦然,朝她的方向走來,一手輕扶着身側的籬笆,宛若閑庭信步。到了她跟前,才伸出手,示意着接過那小碗。
“是我唐突,方才冒失吓到了娘子。”
常淵說話不急不緩,潤澤如水中平滑的鵝卵石,透着清潤的聲線入耳,心情都順了幾分。
姜馥瑩聽見那“唐突”二字,眉心一跳。
昨日,她也說過,是她唐突。
心中沒底就是如此,短短幾個字便能讓心七上八下地顫一顫,沒個落定的時候。
她含混應聲說句沒事,目光挪了回去,不再看他。
常淵卻開了口,冷不丁道:“這些雞每日要食多少?”
姜馥瑩當他同自己閑話,随口道:“每日兩三把即可。不過閑時來撒上一把,平日裡自會在後院尋些青蟲草籽什麼的,不必太過費心。”
常淵颔首,道:“記住了。此事不難,用不到眼睛,日後我會記得。”
日後……
姜馥瑩看向他,聲音低了低:“所以你想好了?”
昨夜她讓他多想想,何嘗不是給自己機會也多想想。
她糊裡糊塗沒想明白,他卻先她一步給了答複。
常淵面色未有變動,倒是眉目松了幾分,坦然道:“君子一言驷馬難追,已然應下的事豈有反悔之理。娘子待我本就有救命之恩,隻此一條,便也盡夠我回報恩德了。更多的……”
“夠了夠了,”姜馥瑩垂下頭,有些不好意思聽,“……知道了,可别再說了。”
常淵抿唇,唇角微揚了幾分。像是露出了淺淡笑意,隻是不知在笑什麼。
姜馥瑩臉頰紅紅,擰着衣擺:“可是衣裳我還沒改好,我想等改好了再問你來着。”
“改好了再問,我也會給出這般答複,不過早晚而已。”
姜馥瑩微凝目光,停留在男人身上。
圓潤堅硬的指甲自來幹淨,此時端着裝了谷物的小碗,指尖難免沾了些原本不屬于他的東西。像是畫中的人物走入凡塵,流落民間,此刻還要留下,同她一處。
她低低“嗯”了一聲,沒有回答。
門被咚咚敲響,姜馥瑩看了常淵一言,聽得外頭桐花吵雜的聲響,快步跑過去開了門。
常淵“看”着她跑走的方向,衣擺微動。
既然做出了決定,他便不會随意改動。停留于濃霧中将要窒息的蒲公英終于找到了可以落腳的土地,在這片土地上,擁有這世間最鮮活、輕盈的氣息。
天光大亮,天色卻沒有前幾日好,有些陰沉,瞧着像是要下雨。姜馥瑩喂了雞,便帶着桐花回屋。說不清是什麼樣的心思,她瞧了常淵幾眼,到底沒有安排他,連話都沒多說一句。
桐花昨日聽說她要大着膽子“提親”便興緻勃勃,昨晚躺在榻上猜了一夜,今晨一醒就立馬過來了。
此刻看着姜馥瑩紅撲撲的臉頰,連聲道:“好啊、好啊!不知何時便能吃上喜酒……哎喲,說不定過不了多久,便能當娃娃幹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