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隆隆雷聲響徹夜空,聽得人心驚。
背後的石頭堅硬冰涼,将腰硌得生疼。
雨珠打落在她身上,菜籃裡的蔬果散落一地,沾上了混雜着雨水的污泥,比她身上那些也好不到哪裡去了。
她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總覺得自己是不是摔了一跤摔傻了,坐在地上愣了許久,看着快速紅腫起來的腳腕和帶血的掌心出神。
原本隻想趁着還未雨,将田裡那些蔬果摘下,還可以拿去同姐妹們分享。
畢竟是她婚前最後一個乞巧節,明年的這個時候,恐怕就不能同她們一道玩耍、喝果酒了。
她自家釀的果酒味道甚美,村中娘子們都愛飲上幾口,這次她專程帶上一壇,同她們好好飲上一場。
誰知就是這酒惹了禍。
東西多了便顯忙亂,她一手提着不輕的酒壇,一手拎着蔬果,田野小路碎石多,一時不察,整個人便翻進了田裡。
她覺得自己鐵定暈了有一刻鐘。
或許也沒有,但她确實神思恍惚,腳腕上的疼痛直沖腦門,掌心滿是血痕,應當劃傷了不少。
酒壇摔破,似乎還有何處被碎片劃破了。一時卻沒什麼精力去檢查自己,光是右腳的腳腕,便夠她疼到頭腦發白,眼冒金星。
緩了好一陣子,姜馥瑩試着站起,可不過動彈一下,便痛彎了腰,再也沒了嘗試的勇氣。
面上脹得滾燙,她無助地看着自己所倒下的地方——周圍有不矮的作物遮擋,天色又晚,務農的村民早就歸家,更何況,瞧着天色隐隐是要下雨。
她嘗試呼喚幾聲,果真不曾有任何回應,倒是蟬鳴蛙叫從未停歇,像是應和着她的呼喊。
香甜的果酒氣與泥土氣息混合在一起,即将來臨的夏雨也彌漫着悶熱的氣息,姜馥瑩疼出了滿頭的汗,再後來,便是從天而降的雨水打落在身,冰涼刺骨的了。
姜馥瑩打了個寒戰。
雨越下越大,有時覺得豆大的雨珠幾乎要将自己整個砸碎,有時又覺得是要将自己淹沒,無邊的黑暗與潮悶包裹着自己,無處解脫,無處可逃。
不可避免地回想起某個深夜,也是這樣的暴雨,茂密山林中,馬車疾馳。
馬蹄聲不絕,孩童尖利刺耳的哭聲驚走栖息的飛鳥。
不曾帶走的玩具、珠花,懷着孩子仍舊安撫着爆哭不止女兒的婦人,還有馬車外那淋着大雨,渾身濕透也不敢停歇半刻的男人。
馬鞭一次次落下,打得馬兒嘶鳴也不敢停止。
馬車颠簸,震得車内二人俱都頭暈惡心,五六歲的女童嚎哭,嗓子都要哭啞。
然後——
姜馥瑩瑟縮起來,将自己在暴雨裡縮成小小一團。
頭埋在膝蓋處,任暴雨傾盆打在她身,衣衫早已濕透沾滿污泥,冰涼地貼在身上。
父母寵愛的她自也懶散過,如桐花一般,父母珍之愛之,不舍得在家做一點重活。父親從未鞭打着讓她學習醫術,不過是耳濡目染之下,常在一旁将她帶着看診,時間長了慢慢也就會一些。
可她确實也不曾學到精髓,學了點皮毛,不會正骨。
她不知道自己的骨頭有沒有斷。
但是真的很疼。
姜馥瑩身子微微發顫,這樣黑的夜晚,這樣冷的雨夜,加上腳傷,一幕幕都讓她回到十年前那一個漆黑的山林中。處處都有能吞人的猛獸,要将他們一家四口一網打盡。
神思惶惶,隻怕無人會來尋她。阿娘身弱,常淵眼盲,桐花大大咧咧估計不會放在心上,隻能盼着明日一早來務農的村民将她送回——但願她還能清醒到那時候。
另一條腿的膝蓋也發痛發脹,姜馥瑩隻覺得自己快要暈過去了。
雨聲掩蓋了周圍所有的聲響,她恍惚中,似乎聽得有人在叫着自己的名字。
“馥瑩、”男聲有些熟悉,“馥瑩?”
她不記得是誰的聲音了,隔着重重雨幕,整個人的魂魄都要飄走。
“姜馥瑩——”
少有人連名帶姓地叫她。
姜馥瑩一個激靈,微微擡首。
黑沉的夜色之中,一個身影披着不頂用的雨披,眼熟的雨傘輕探着前方的路。
人影黑漆漆地掩藏在夜幕中,直到那蒙上了雙眼的布帛展露于前,姜馥瑩顫了顫眼睫,抱着腿的手垂落下來。
此處的聲響不曾逃過男人的耳朵,似是時時凝着神,不曾有半點分心。他轉過頭,試探開口:“馥瑩?”
他沒叫過幾次她的名字。
偶有幾次,姜馥瑩也不曾留意,這會兒聽他一聲聲喚着,竟忘了應答,耳根随着心尖一道發顫,随風搖晃。
“……我在這裡。”
許久不曾出聲,她喉嚨幹澀地發疼。張了口舔舔唇角的水痕,幾乎嘗不出雨水是什麼味道,又鹹又苦,像是眼淚。
她哭了嗎?
姜馥瑩呆呆擡起手,擦了擦臉。
水痕越積越多,根本擦不幹淨。她胡亂抹着臉上的水痕,污泥與掌心血痕一道沾上了臉,掌心火辣辣地痛。
不過瞬息,那道颀長的身影便到了跟前,帶着略苦的藥草氣,還有被雨淋濕了的潮意,潮她湧來。
傘撐開,将二人裝進了另一個世界。
“……馥瑩,”男人的聲音比她的還沙啞些許,略顯疲憊,“我終于找到你了。”
不知這話何處戳到了姜馥瑩脆弱敏感的神思,她擡眸看向他,淚珠就這麼從眼眶滾落了下來,滑過臉龐。
男人緩緩蹲下,與她齊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