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馥瑩目光遊移,低哼幾聲:“我們這裡有說法,經常頭疼夢魇,是家裡故去的先人想念兒孫。”
因着将要成親,今天白日裡姜馥瑩帶着他去了姜父墳上祭拜。
姜馥瑩分析得有理有據:“我爹可能對你不放心,想親自來看看。”
“那我忍忍,”常淵順着她的話講,聽她磕磕巴巴轉移話題,“希望伯父能對我滿意。”
姜馥瑩心滿意足,對着空蕩的屋子出聲:“爹,看到沒,這人多聽女兒話。你就放心吧,他會對我好的。”
說完,她低下頭,搖晃着他的身子:“你會的吧?對吧?”
“對對對……”
常淵按住她在他臉上作亂的手,“伯父先來管管她,隻怕是還未成婚,夫婿便要被她作弄壞了。”
兩人低低輕笑,聲音消失于寂靜的冬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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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婚前一日,常淵住去了萬和堂,等着第二日成婚。
孫大夫長籲短歎:“我以為自己看了姜家閨女這麼多年,好歹算是個娘家人,怎麼你這個新郎官要住到我這兒來。”
孫大夫亡妻早故,無兒無女也并未再娶。早将姜馥瑩視作親女,此前還露過幾分意思,說是想等他去了,讓姜馥瑩來繼承這萬和堂。
是與非都還沒個定論,孫大夫這會兒看常淵也沒了最初的喜歡,挑三揀四道:“喝了老夫這麼久的藥,怎麼還遲遲不好?莫是裝相罷?”
“孫叔明鑒。”
常淵伸出手,“誰敢在神醫之前裝病,也得看看晚輩有沒有這個本事。”
他甚少說話,可一旦開口奉承人,便沒有哄不住人的時候。
孫大夫原想刁難,這會兒漲紅了臉,說不出什麼話來:“什麼、什麼神醫,豎子胡說!”
常淵拱手抱歉:“晚輩失禮。”
孫大夫給他安排了屋子,叮囑道:“明日早起迎親,今晚早些睡,莫要耽擱時辰,到時候有你好看!”
常淵放下包裹,裡頭露出幾分紅。
那是他的喜服。
“晚輩記住了。”
萬和堂名氣大,病人多,孫大夫又去忙了。常淵坐在屋中,摸了摸腰側的玉佩。
他近來想起了些往事。
卻不過都是些片影,拼湊不出什麼,仔細想來,歡喜的時刻竟然屈指可數。
他隐隐覺察自己并非此處的人。
玉佩在掌中被長指摩挲,有着極溫潤的觸感。
常淵站起身,取下玉佩。
不過是身外之物,從前種種非他所願,如今既然已決定開啟新的人生,那便沒有什麼好再猶豫的。
他有一把劍,可以護着姜家母女就夠了。
常淵出了門去,依着上回的記憶,問了問路人,尋到了那日姜馥瑩曾駐足猶豫的首飾鋪。
這會兒人不多,掌櫃的坐在店裡打着瞌睡。
見有人來,強打起精神起身,又發覺是個瞎子,悻悻坐了回去。
他伸着懶腰:“想要什麼,我幫你挑。”
常淵并未因他散漫的态度而變,上前幾步:“七月初,瞧着一隻玉镯,應當是……”
“哦,那個啊,”掌櫃的随口應聲,“那是好東西,多少人想要呢。”
但他也沒說是否有人買走,算盤放在桌面嘩啦啦地響,一雙眼在常淵身上上下打量。
“掌櫃的當時說,若是想要,可用這枚玉佩來換。”
常淵擡手,将玉佩露出。
掌櫃的直起身子,看愣了眼。
上好的岫岩玉,外頭是雲紋内裡是吉祥紋,寓意極好的紋樣,比他這偏遠小縣店鋪裡最好的镯子都要貴上不少。
“對對對……哦,我記得你,”掌櫃的開口:“是是,你要哪隻?”
他有了印象,大幾個月前确實有個瞎子來過,同行之人瞧了半天試了多少個還不買。他背地裡咕叨許久,知道自己沒錢就别進來,進來了這樣浪費時間,真是晦氣!
卻不想竟然還有今日。
他拿出盛放好的玉镯,“您挑,您可多選幾隻,随您盡興。”
語氣谄媚。
常淵不動聲色,腰間的佩劍輕輕撞在了櫃台上,發出一聲細微的悶響,“嗯。”
掌櫃的見他看不到,起了壞心,随手拿出一隻來:“您說的可是這隻?七月咱進的最好的便是這隻了,水頭極好,尋常難得得很呐!”
常淵伸出手,輕巧地接住了将要往下掉,碎裂一地的玉镯。
“掌櫃的,您當心。”
常淵看不見,手卻穩當,原原本本地将其放回了桌面,“莫要做些令人不齒之事。”
掌櫃哂笑幾聲,“是、是。”遞給他另一隻。
“不是這隻。”
常淵忽然開口:“手感、重量都不對。”
掌櫃的不敢再耍花招了,沉着臉,将那隻擺放許久,卻價貴無人買走的玉镯拿給他。
“可以了嗎?”
常淵将玉佩遞給他,準備走時,忽然想起當時羅胥君所說的,幼年的姜馥瑩。
他淡聲開口:“簪子,珠花,耳珰,都包一些吧,補足玉佩的差價。”
掌櫃的深深歎口氣,看着他腰間按住的劍,苦着臉挑了些包起。
……一瞧就是有功夫的,真不能輕易得罪了,否則一劍劈了他的店,找誰說理去?
常淵提着大包小包走了,他抱着玉佩沉思。
好像是在哪兒見過,真是……眼熟。
掌櫃的忽然站起身,小木椅轟地倒地,老舊的椅子即将散架,咯吱作響。